元泱转醒时, 满脸湿黏的泪痕, 红肿的双眼涣散无神,扯着老妪般干哑的嗓子,说的第一句话便是, “岑炼呢”
    守在旁侧的冯昭无奈的直叹气,憋了几天因担忧而生的谆谆教诲终是咽了回去,替她倒了杯水, 将她扶起,又给她背后垫上了软垫, 这才将这几天发生的事一一说与她听。
    元泱身上的毒虽解, 但精神状态依然不是很好,五脏六腑似乎隐隐还是有些阵痛,与上次中毒醒来的感受大有不同,她虚弱的瘫在软垫上,强打着精神听他娓娓不倦。
    她昏睡了三天, 其实也只是眼睛一闭一睁的功夫, 对时间的流逝并没有多深的感觉, 可这三天,对于烬城的人来说, 却像是过完了一整个寒冬。
    没有任何征兆, 在与以往一样寻常的一天,那名少年君主持着那把令人闻风丧胆的殷红血剑,带着骁勇的赤浧卫,横戈跃马, 踏平了诸多官邸,没有任何的证据,就给他们扣下了逆党的罪名,如急风骤雨般来势凶猛,杀的人人措手不及,有的前一刻还在饭桌上痛饮暴食,下一刻脑袋隋落,滚进了山珍海味里,为几房妻妾加了个餐。
    凄厉的惨叫、啕哭远彻满城,云霾沾染了愁迷,乱鸦啼暝,淌了满地的血水如业火过境,烧的人心惶惶,闭门塞听。
    听闻他只杀了那些酒囊饭袋的狗官,没有伤及他们的家仆与后代,有人劝告他若是不斩草除根,日后恐有祸患。
    他却说他很期待,期待能长出那么几根他一脚碾不死的草,狂妄的让人哑口无言。
    昨日的清晨下了场雨,将满地的腥秽都冲刷了干净,却没能冲刷人们内心的骇惧,仍是将窗门关严,足不出户,街道上只偶有响起的急促马蹄声,在这风云诡谲的笼罩下,这里仿佛成了一座荒寂的死城。
    直至今日,那些曾经不为人知的,蛰伏在瑟瑟静潭下的诡谋终被逼出水面,以秦义为首的奸党在渪东渡口起戎叛乱,韬光养晦了多年的兵马规模不大,却仍从寅时酣战到了此刻。
    “渪东渡口的叛乱”元泱出声打断了他,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肃。
    “是。”冯昭以为她是多想了些什么,解释道“这是他们内部纷争,属下也不好插手。”
    但她依然还是沉重的问道“现在还没停”
    他琢磨不透的点点头。
    元泱嘴角抿成了一条线,紧紧攥着被衾。
    与书中他身死的那场叛乱有点像,地点一样,但时间不对,比书中提前了几个月发生,他现在理应没犯病,对付他们应是绰绰有余。
    她静了会儿,猛的掀开被子。
    看到她的动作,冯昭几乎是瞬间领会了她的意图,高声阻止道“王姬不可您的毒才刚解,需要休养,下榻走动已是破忌,更不要说是刀剑无眼的战乱之地,您真的不能去,万万不能啊”
    但他根本拦不住,这世上,没有比她更倔的人,她袜子都没穿就踩进了鞋中,摇着头喃喃道“我抛下过他一次了,可我说过的,不让他再一个人了。”
    望着那道披头散发,穿着一身轻薄的单裙就往外跑的背影,冯昭无可奈何的轻声吁慨“那您好歹披件外衫啊”
    渪东渡口,血尸成毯,红河腥臭,残破矛戈卸了一地,狼烟已灭,剩下的逆党弃甲曳兵,抱头鼠窜,穿着红色玄铠的骑兵在后追逐,赶尽杀绝。
    岑炼抓着跪地求饶,没了耻辱已经管他叫起爹来的秦义不放,他弯下腰,抓着他的头发,恶笑道“老子没有你这样的杂碎做儿子。”
    他心狠手辣的持起追阎,极缓慢的一点一点割着他的脖子,耳边尽是痛苦的嘶喊声,他沉浸在凌虐的快意中,直到一声急促的呼喊夹杂在了其中,他手一顿,放开了还未死的人,待他倒地,剑在手心转了一圈,竖握剑柄,将剑猛然插在了他的身上。
    他转头看去,便是一愣,比她会来更没让他想到的是,她穿成这样就来,还独自骑着马,那看上去病弱无力,迎风欲倒的身体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在坚持,才会那般竭尽全力的骑乘。
    但他倏然松了口气,会做出这种没头没脑的事,说明醒来的,是她。
    岑炼看着她骑着马停在了前方,看着她下了马朝他跑来,看着她,张开手抱住了满身腥秽的他自己。
    他想推开,但是她在颤抖,沾了血的那双手又放了下去。
    “我在杀人。”
    “我在想你。”
    元泱把头闷在他的胸口,他的声音跟在梦里听到的是不同的,没有那份疏离,对现在的她没有,心间一下就变得满足。
    岑炼意外她的回答,有些手足无措的哑声道“我身上都是血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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