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星隐去亮光, 天地陷入黎明前的黑暗。

    容温放下笔,把油灯移近了些, 清楚映照桌上的牛皮卷。

    这是班第临走前给她的,一张普通的军中制式舆图。

    但现在,这幅舆图不普通了。

    容温盯着牛皮卷上,自己刚添上去的标记。

    若她的记忆没错, 现在这幅舆图, 已与先前无意从班第甲胄里掉出来那幅, 别无二致。

    容温捏着牛皮卷愣了足足一刻钟的神, 任由思绪放飞, 记忆涌泛。

    从紫禁城到科尔沁, 再到归化城。

    从威仪端方的太皇太后到勇武不羁的班第,再到她曾亲眼目睹被喇嘛扔进熔炉作为祭品的无辜孩子。

    高低贵贱, 她都见过,心中有数。

    可临到头来, 或对或错,或幸或苦, 她却分不太清了。

    故意说动班第出城时容温没慌。

    可这一刻,望着这张舆图时, 她终于后知后觉领悟到何为心乱如麻, 惶惶难安。

    但她已然没有退路了。

    油灯爆第二个灯花时, 容温从无边漫想中醒过神, 卷好舆图, 带上那本归化城地方志, 径直出门。

    扶雪一直守在门口,见她拿着这两样东西出来,面上疑惑更甚,却还是记得正事,急切提醒,“公主,台吉安排我们在天亮之前必须出发。马上便要破晓了,奴才若再不收拾行装,便真的来不及了。”

    班第走后,扶雪便被人唤醒,疾风火燎的让她尽快帮公主整理好离开的行囊。

    扶雪是个利落人,拾掇行李自然不在话下。奈何,之前公主根本不让她进正房门,只吩咐她在门外候着,不许随意走动,更不许去找察哈尔通气。

    “不必收拾了。”容温垂眸手里的东西,平静道,“我暂时不走。”

    不等扶雪反应,月亮门外先传来一声暴呵,“这不行”

    察哈尔阔步跨进来,顾不得尊卑礼仪,竖着眉毛对容温一通急问,“公主为何不走了身子不适还是别的因由”

    容温不答反问,“额驸可出城了”

    “早走了。”察哈尔顺嘴答罢,然后明显一呆,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公主莫不是想去追台吉城外各处轮守着噶尔丹铁骑,台吉善武,随行的又都是好手,尚有几分偷潜出去的希望。若换咱们这些人去,便是给人送菜。公主,听属下一句劝,台吉必定平安无事。你还是速速随属下离开,归化城是非多,不是能久留之处。

    再则,属下曾向台吉立过军令状,一定要尽快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公主就当是给属下一个面子,快走吧。”

    “将军误会了。”容温被察哈尔这番长篇大论轰得脑仁疼,直接道,“我不是不走,是暂时走不了。等我把手里的事处置好了,自会立刻随你往西入关内。”

    “什么事”察哈尔愣了愣,话锋一转,难以置信追问,“不对,公主你是如何得知我们要启程一路向西前往关内”

    虽然台吉之前说过,若公主对小院一概花销日用存疑,问了起来,那漠西之事,尽可告知。

    但从始至终,公主不仅没开口问过他,也没问过台吉。

    否则台吉临行前也不至于特地交代,让他暂时不要对公主透露去处,等到关内再详说。

    “你们对我根本不设防,连漠西偏僻处产的蜜瓜都摆在我桌上,我能猜到几分又有什么稀奇的。我猜,你们在西边不仅有自己的商队,更甚者,还有军队”

    容温回想舆图上标注的几处无人山脉,她不懂行军打仗的事,但只看地形,凭那些地方的地势条件,藏兵几万甚至十几万都不是难事。

    随着容温话音落,察哈尔眼神倏地凌厉防备起来,不复方才的好言好语,居高临下打量容温,言语间有股冷硬的威胁意味,“公主究竟想做什么”

    容温不为他的冒犯所动,认真道,“我不会害他。对了,额驸去了乌兰木通,与西边联络不便。如今,可是由你暂管漠西事务我希望你能帮我个忙。”

    察哈尔不吭声,大有容温不说明自己的意图,他便把她当贼防的意思。

    容温无奈摇头,苦笑道,“你随我来。”

    小院只有巴掌大,察哈尔一眼便瞧出容温去的方向,乃是喀喇沁世子三丹夫养病的东厢房。

    “公主,你这是要找世子”就算蒙古男女大防不严苛,可也断然没有已为人妇的公主天不亮往年轻男子的房里去的道理,察哈尔不由皱眉道,“属下去帮你把人请到小厅。”

    容温看了眼天边泛起的鱼肚白,摇头,加快脚步,“没时间了,不必过多讲究。”

    察哈尔还欲说什么,他们一行三人已到了东厢房外。三丹夫起床了,正半倚在廊下条椅中,看他养的那两只银灰鹰隼分食鲜肉。

    见到容温,三丹夫眉梢一挑,眯缝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开门见山道,“公主这个时辰来,是有要事相商”

    他可是记得清楚,容温在亲眼目睹那些喇嘛以孩童献祭后说过的话。

    她说她有一计,或可解归化城困境。

    在见识过容温赴城楼、斩魏昇、护额驸后,三丹夫信她此言,并非信口开河,而是真有几分底气。

    容温也不绕弯子,点头,“正如世子所想。”

    三丹夫是个利落人,闻言直接屏退左右,正色道,“既是生死存亡的大事,为何不见我五哥”

    喀喇沁与皇族不合,科尔沁却是皇族在草原上最忠诚且看重的朋友。这两部之间,明面上关系平淡如水,实则私下自有交际。

    三丹夫与班第打小便熟识,私交甚笃,说句金兰兄弟也不为过。所以接到班第借兵救归化城的消息后,他硬是扛着父辈族人对归化城的膈应,立时率了亲军赶来。

    “二更时分外面传来消息,派往乌兰木通传信的斥候全军覆没。额驸无法,只得亲自出城,星夜前往乌兰木通。”

    容温早知道三丹夫肯定会问及班第,镇定自若说出准备好的腹稿,“额驸对解围归化城之计早有筹谋,但他走得急,没时间与世子碰头合计,遂特地命察哈尔将军陪我来找世子商议。”

    察哈尔冷不丁被点名,容温与三丹夫的目光已同时射来。

    一个镇定无波,一个狐疑衡量。

    都不是好相与的。

    察哈尔起了一背冷汗,心里挣扎不已,最后索性僵滞脸不吭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直觉告诉他,若他敢现在拆穿容温,这位公主怕是更不会随他离开。

    三丹夫是知道察哈尔的身份的多罗郡王帐下心腹,科尔沁有名的大将。

    见他陪同容温,三丹夫对容温的话还算信任,真以为容温是受班第所托前来。

    思虑片刻,挑眉道,“听公主的意思,我在这次计划里,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没错,额驸视世子为手足。这般成败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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