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载春秋似公主府旁那条蜿蜒的清水河流, 悄然流淌而过, 漠北塞上风情依旧。
    适逢萧瑟深秋,漠北的雪已纷纷扬扬自天际洒落, 严寒凛冽,公主府庭院内却因添丁之喜, 热闹不已。
    接生嬷嬷小心翼翼把襁褓里正闭眼哭的小婴孩递到班第面前,熟练的讨口彩, “恭喜台吉, 喜得”
    班第一门心思想看立刻去见内间产房里的容温,完全没有接过襁褓的意思,只瞥了一眼,确定孩子手脚五官是否齐整。
    眼神匆匆晃过哇哇大哭的婴儿脸蛋, 班第脚下一个踉跄,面上有很明显的迷茫与怀疑。
    他身居上位多年, 早已练就了一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威压气势。
    接生嬷嬷忽然见他失态变脸, 还以为是自己哪里犯了大忌, 吓得两股战战,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屈腿便要跪下讨饶。
    一旁的喀尔喀老可汗夫妇见了,生怕她颠着孩子,连忙制止,并立马欢天喜地的把孩子接了过去。
    这些年, 老两口与班第容温处得极融洽, 是把二人当亲族后辈看待的。
    如此算来, 这孩子便相当于他们的大孙子了,容温怀孕时老两口没少跟着操心。
    接生嬷嬷虽得了老可汗夫妇的安抚,但仍心有余悸,忍不住去觑班第的面色。
    这才发现,眨眼的功夫而已,班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内室门口了。
    内室。
    班第甫一踏进去,便被刺鼻的血腥气熏得皱眉。亲眼见到容温无碍后,他面上紧绷之色才逐渐缓和。
    不顾屋内丫鬟婆子们戏谑的神色,俯身亲了亲容温湿漉漉的眼,嗓音涩然,“还疼不疼现在有人穿那些小衣裳了,我们只生这一个好不好”
    容温有气无力地点头,向他撒娇,“是好疼的。”
    成亲近十载,容温依旧是明眸善睐,清丽婉庄的好模样,只是眉宇间更多了一丝只有岁月才懂的风情。
    哪怕此时因生产露出狼狈疲态,也是美的。
    这些年,她过得很好,唯有不能生育这桩事,成了她的隐痛。
    她每年都会亲自做几套小衣裳备着,期待小生命的降临。
    这一做,便是九年。
    九年里的失望与辛酸,只有班第这个枕边人才懂。
    好在,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容温面上疲意不减,但双眼亮晶晶的,期待道,“你见过孩子了吧,长得像谁抱给我看看吧。”
    “”班第闻言,先前的酸涩收得一干二净,面色古怪,转移话题,“我抱你去正房。”
    产房是用厢房布置出来的,容温坐月子自然得回正房去。
    两人成亲已近十年,彼此太了解了。
    容温见他这反应,吓得眉心一跳,忽然挣扎着想下床,急道,“孩子出事了”
    “别瞎想,孩子没事。”班第眼疾手快把她按回去,仔细用被子包好,安抚道,“不信你听外面可汗与哈敦的笑声。”
    容温侧耳听了听,松了口气,睇向班第,疑惑抱怨,“孩子既然好端端的,为什么不让我见。”
    “因为他”班第斟酌用词,“相貌惊人。”
    “”还能这样形容孩子
    这个孩子是容温心心念念盼了多年才等到的,谁也挡不住初为人母的女子,她执拗地要立刻见孩子。
    班第实在拗不过她,只得让扶雪把孩子抱进来。
    容温就着扶雪的手掀开襁褓看了一眼,原本的期待喜悦忽然转为无言沉默。
    果然是相貌惊人一孩子。
    惊吓的惊。
    襁褓里,顶着几根稀疏小卷毛的婴儿,一身红中泛青,青中带黑的皮肤,不仅皱巴巴,瞧着还脏兮兮,像个缩小版的邋遢怪老头。
    眼睛鼻子嘴都小,但哭声却格外大。
    这些都不重要,最关键的是,小婴儿的两边脸蛋儿大小不一。
    容温收回手,下意识摸了把自己脸,又睨了眼班第深邃俊朗的面孔。脸上逐渐浮现出班第初见孩子时的表情呆滞、茫然、怀疑。
    她喝了那么多年的苦药,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就生了个满脸褶皱,瞧着比爹娘还老几十岁的小丑鬼
    就这
    扶雪察觉到气氛不对,她如今已是伺候容温多年的老人了,隐约猜到夫妻两古怪表情的由来,忙不迭活络气氛,“公主您听,小主子哭得多有劲儿,等长开了肯定是个健康活泼的小格格。”
    “小格格女儿”班第与容温同时抓住关键点,异口同声惊诧反问。
    当初容温怀孕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怀的是男孩。
    因为她肚子尖尖,口味也喜食酸。
    最重要的是,这小家伙太能闹腾了
    动不动便在容温肚子里生胳膊蹬腿,胎动的力度还十分大。
    班第第一次见容温的肚子上凸出一个小肉包时,吓了一大跳,拿出为父的威压试图和她交流,让她少折腾她额吉。
    结果,不仅没能成功制止这小家伙,似乎还让小家伙记住了他的声音。
    导致那之后,每次一听见他的声音,小家伙一定会重拳出击提醒父母自己的存在。
    也不知是太喜欢班第这个父亲,所以反应激烈,还是存心和班第作对。
    反正,容温是被她折腾得不轻。
    为此,老可汗夫妇曾建议过班第无数次,让他与容温少见面,分开住。
    班第自然不乐意。
    所以每日只能等深夜了,小家伙在肚子里休息了,才敢偷偷溜进房中睡觉,顺便做贼似的小小声与容温说几句话,然后天不亮又得赶在小家伙大展拳脚前赶紧溜走。
    名正言顺的夫妻两,硬是被这小家伙搞成了只能深夜密会的偷情男女,憋屈得很。
    这般会折磨爹娘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个可爱又柔软小姑娘,一定是个皮小子没错了。
    因为先入为主的想法在,以至于班第与容温都未过问孩子的性别。
    如今乍然从扶雪口中得知这意料之外的惊喜,初为人父母的小两口惊得对视一眼。
    班第先反应过来,他那眼神明显比之前亮,神清气爽起身,主动让扶雪教自己抱孩子。
    班第一边学,一边翘着唇角仔细观察小女儿。
    其实,好像也没那么丑。瞧这小鼻子吸气时一动一动的,还挺可爱。
    班第矜持的与容温分享喜信,“她好像属于耐看型,你仔细瞧,她五官生得还是毓秀的,有几分像”
    容温似有所感,死死盯住班第。
    班第讪讪,到嘴边的话囫囵咽了下去,觑了眼怀中轻飘飘的小女儿,心中一片柔软,面不改色的反口,“像我”
    容温无奈,慢吞吞道,“她还小,听不懂你说话。所以,你不用担心她会记仇你说她丑,更不用急着找补。”
    班第不赞同,“她这么聪明,肯定听得懂。之前我见你只是随手翻了翻三十六计,没想到她就在你肚子里学会了瞒天过海这一招,成功伪装隐藏了自己的小姑娘身份,瞒过这么多双眼睛”
    容温瞠目,“”
    你可真敢吹。
    容温被班第反复的行径弄得哭笑不得,示意他把女儿放到自己身边。
    毕竟是自己期盼多年,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容温虽为小姑娘的长相震惊,但天底下到底没有母亲会真的因为孩子长得丑而嫌弃她。
    虽然她真的长得奇形怪状。
    容温执起小姑娘红彤彤的小手丫亲了亲,莫名红了眼眶。
    “月子里不能哭。”班第摸摸容温的头,也小心翼翼往小女儿手丫子上亲了一口。
    “你是真的喜欢她吗”容温忽然问,“之前你说喜欢儿子的。”
    “你为我生的孩子,我自然喜欢。”班第一本正经的纠正容温,“之前我说喜欢儿子,是以为大局已定,没得挑,只能认命”
    这些年,不仅容温想添个孩子,班第其实也同样渴望。
    但其心境并非来自建功立业,娶妻生子这种世俗的圆满。
    而是因为曾经在归化城时,莫日根给容温的卜卦。
    “半生樊笼,半生无子。”
    这句卜卦像是密实恐怖的乌云,笼罩在他身上,无时无刻不在压抑他的神经。乃至无数个午夜惊醒,忆起梦中形单影只,困在公主府中萧条度日的容温,都是一背冷汗。
    从前他以为自己不畏死,后来才醒悟自己其实更贪生。
    他怕留她一个人。
    所以这些年他行事可谓谨慎,十分注重自身安危,唯恐一不留神便卦相成真。
    孩子的到来,于他而言,更似阳光刺破乌云,终见青天。
    班第把来之不易的小女儿视若珍宝,觉得朗日星辉都不足以媲美自己的掌上明珠。
    眼看小女儿已牙牙学语,快满周岁了,他还在挑挑拣拣,没给定好名字。搞得众人都只好暂且称小女儿为小格格。
    这日,容温抱着咿咿呀呀的女儿进屋,见班第又在案前坐着翻书,不由调侃道,“找出什么好名字了”
    班第听见母女两的声音,立刻站了起来,一手接过胖乎乎的女儿放在长榻上,一手揽着容温问,“你怎么又自己抱她,她现在这么沉。”
    小孩儿见风长,一日一个样。
    快满周岁的小格格很争气,对得起父亲当初对她的闭眼瞎吹。
    早已一改出生时的邋遢小丑鬼模样,越长越干净白嫩,圆润可爱,也越长越像班第。
    白嫩嫩的脸蛋儿上,生得副与班第如出一辙的深邃五官,连那双咕噜噜的大眼,细看都泛着透亮清澈的银灰。
    但她轮廓却不似班第那般冷硬锋锐,而是兼并了几分容温的柔和,肉嘟嘟的,像只白胖软绵的小包子。
    “她之前被老可汗带去了王帐玩,我不亲自去接,她肯定耍赖不肯回来。”容温解释道,顺手理了理女儿的卷毛小揪揪。
    小姑娘的脸上,很明显能看出父母的相貌特征。
    就是这头小卷毛,不知像谁。
    班第闻言,轻轻捏了把女儿藕节似的小胖胳膊,逗她,“小赖皮。”
    小姑娘懵懵懂懂,没听懂父亲的戏谑,只当父亲在和自己说话,刚长出来的几颗小米牙小嘴笑咧开,叽哩哇啦回了好大一通咿咿呀呀。
    口水往下滴了三千尺,还不肯停。
    班第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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