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溪是在马车的摇晃里醒过来的。她睁开眼,听到马蹄踏过官道的蹄声,沉重而缓慢。

    眼皮沉得如坠千金,头也疼得厉害。她抬手按了按阵痛的太阳穴,忽被入目的一抹红惊得瞪圆双目。低眸一看,她浑身着赤朱长裙,裙边绣花饰以金丝银线,华丽不可方物。袖口衣襟处的金枝玉叶纹饰,她再熟悉不过上月宫里筹备公主和亲一应物什,造办局听闻她绣工卓越,特请她入宫共同绣公主的嫁衣。

    她身着的正是自己亲手绣的公主嫁衣。

    低眸的瞬间,鬓边的珍珠翡翠步摇滑落在她掌心。她接住步摇,一怔,她认得,这也是皇后为公主预备的出嫁发饰之一。

    画溪推开车窗,是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铅云低垂,坠在天际,湛蓝的天换去京城惯有的青灰,被乌云掩映的地方透出香灰般的灰。鸿雁南去,仿佛谁将它们的咽喉扼住,发出嘶哑而自由的长鸣。

    一望无际的草场,草木枯黄,成群的牛羊在牧羊人的驱赶下奔往帐篷。

    长长的送亲队伍逶迤蜿蜒,无比壮丽。

    朱墙琉璃,已是故乡。

    驿站内。

    桃青伏于画溪膝边,泣泪如珠下“都怨我不好,那日若不是我多唇舌,公主就不会迁怒于你,你也不至沦为弃子,被发配到柔丹。”

    画溪苦笑,像她这种人,身如浮萍,无根无须,前途在哪里还不是靠主子一句话。

    这两年她已有察觉,公主弃她是早晚的事,只是没想到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弃她。世人皆知柔丹王景仲生性残忍,恨极大邯国皇室,公主嫁去柔丹,必生受其折磨,死受其辱,下场凄惨。

    画溪闭目许久,才将眼中的泪水狠逼回去。

    不过她心里竟是出奇的平静,她摩挲着金线绣的合欢花瓣,当初她以为公主会披上这件嫁衣出嫁,她绣得格外用心,阵脚细腻得无比顺滑。

    画溪轻垂眼睛,声音又柔又低“主子之所以是主子,就是因为她握着我们的生杀大权。你我知道她多少的事留在她眼皮子底下,她怎么能放心我为她所弃不过是早晚的事,就算不是因你,还会因为别的,她有的是法子处置咱们。在京城是活,在柔丹也是活。至少现在还尚存一息,比被拖出去喂野狗好。”

    画溪浅粉樱唇微阖,轻抿了下,唇角漾开一声极浅的叹息“况且留在京城又有什么好”

    桃青方才止住的泪水似雨淌下,泪水滚入口中,她尝到酸涩的滋味。这些时日,她不知哭过多少回。既为自己,也为画溪。她和画溪同病相怜,幼年入宫,遭宫人所欺。唯一不同的是,她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时,画溪已是公主面前的红人,她将她从淤泥里抱起来,洗干净身子,换上柔软新衣。

    十余年来,两个无根的人,互相偎依取暖,亲如姐妹。

    画溪的难处,她怎能不知这两年画溪长开了,丽色殊容,冠绝京城。对她姿色垂涎三尺的人不计其数,留在京城最好的结局,无外乎是被公主送给哪家达官显贵,沦为显贵的玩物。

    玩物不被敬重,可随意发卖赠送。

    而现在,她是大邯皇帝亲封的安阳公主,金枝玉叶。

    只是那柔丹王是出了名的凶狠暴戾,有传言说他当年在攻打丹夕国后,大肆屠戮,三日之内丹夕国血流成河。桃青脸色越来越白,忐忑发颤,她忽然打了个寒颤,声音里也带了一丝颤音“画溪,要不然我们逃吧逃去山林村野,他们找不到的地方,你绣绣帕子,我拿出去换钱也足以维生。”

    画溪双手交叠放于膝边,温声细语“哪有那么简单不说柔丹迎亲和大邯送亲的卫队,就算我们逃出去,苍茫草原,你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跑吗你我不会骑马,跑不了多远就会被抓回来。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桃青从脚心开始生寒,寒意顷刻间漫卷全身。她隐约明白,她们看上去风光无限,却什么也由不得自己。

    就在这时,嬷嬷来喊桃青,柔丹那边的人要见公主的侍女。队伍再有三日便至柔丹国都,须告知公主柔丹风土人情和柔丹王的喜好憎恶。

    桃青没和柔丹侍卫接触过,只远远瞧过他们,个个须发虬髯,不修边幅,打眼望去便是不好相与的。

    离京之前,龙洢云给画溪灌了迷药,以免她早早醒来,中途脱逃。桃青日夜近身服侍画溪,林嬷嬷负责和柔丹那边交接。

    桃青气得不行,大邯是柔丹上国,以公主尚柔丹王,公主地位理当高于柔丹王,哪有公主女使去见柔丹使臣的道理但如今柔丹势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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