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红木托盘重重压在桌面上, 托盘中的白瓷碗跳动了一下, 里面深褐色的药水晃悠一圈,在将将溅出来时荡了回去。
    尤勾阴沉着脸, 端起碗走到垂着帷幔的竹榻边,榻上穿着素白寝衣的青年下巴藏在被子里,双目紧闭, 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 像是一朵凋零中的莲花。
    尤勾嘴角抽了抽,深吸一口气“起来喝药”
    榻上的人一动不动,眉眼静谧。
    “呃大人刚刚才睡下”一个女声慢吞吞地接口。
    尤勾霍然回头瞪过去“还不是你大祭司病刚好就拉着他吹风喝酒”
    窗边的阿幼桑摆了个金鸡独立的姿势, 一条腿高抬紧贴着耳朵, 头上顶着一坛酒,酒坛子上还直立着一根筷子, 饶是阿幼桑这样自幼习武的人都满头大汗, 两眼使劲往上翻, 明知道啥都看不见还是不由自主地想看看头顶。
    见她的身体开始晃悠, 尤勾提高了声音“不许动不许运转灵力”
    阿幼桑扁了扁嘴, 稍稍挺直了脖子, 浑身的银饰随着她的动作稀里哗啦一阵乱响,到底还是没有出卖她家巫主大人。
    “你装得很好迈我看见你眼睛在动了哦。”尤勾冷不丁地忽然说。
    阿幼桑趁着尤勾转头, 在她背后做了个鬼脸。
    躺在榻上的青年动了动睫毛,不甘不愿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漂亮极了,里面都是清澈的光亮, 既年轻又苍老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浑然一体,将这个青年的年龄瞬间模糊。
    “啊呀大人你又上当咯”阿幼桑见他睁眼睛,恨铁不成钢地叫出声来。
    巫主尴尬地转了圈眼珠,朝着浑身黑气都要实体化了的尤勾讨好地笑了笑“尤勾”
    他故意放软了声音,笑容里甜蜜蜜的都是少年气,尤勾被他一眼看得什么脾气都没了,只能强撑着将手里的碗端过去,硬邦邦地说“霍药”
    天衡眨巴眨巴眼睛,不敢和看着他长大的尤勾作对,从被子里拱出来,像个小孩儿似的盘腿坐着,左右手圈着碗沿,连拿碗的姿势都显得有些幼稚。
    “尤勾未必里头加了好多黄连嘛,黑苦哟”
    他喝了一口就皱起了脸,眼巴巴地看着尤勾。
    身形纤细窈窕如少女的巫女和他对视了片刻,终于败下阵来“行叭行叭,下一碗给你加蜜莲哦。”
    天衡得了保证,心满意足地抱起碗,咕咚咕咚两口将温热的药咽下肚子,把碗递给尤勾,看着她收拾东西“太素剑宗那边来消息了吗”
    阿幼桑插嘴“没呢,还是和以前一样,慢悠悠飞过去就好了呗,勒次要带危楼吗”
    尤勾端起托盘“危楼本来就是为了大祭司建造的,大祭司出门不带危楼带什么”
    天衡在心里啧了下舌头。
    别人出门带行李,他直接带房子,阔气。
    不过说到这里,尤勾的表情还是难看了不少“要我说,大祭司生病劳,还是别出门哦,旅途劳累,万一病情加重”
    短衣长裙的巫女抱着托盘一脸忧心忡忡,她看天衡的眼神简直是在看一朵风吹不得太阳晒不得的花,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里一天到晚藏在口袋里才好。
    阿幼桑头上还顶着筷子和酒坛,见尤勾下了楼,急忙放下腿,一只手提起头顶的酒坛,朝榻上的天衡挤眉弄眼“嘿嘿嘿,赚了赚了,尤勾忘了把它收走。”
    天衡一脸羡慕地看着阿幼桑坐在窗台上拍开封口,有些心疼地说“你别空口喝哇唉唉唉,配点儿菜嘛配点儿菜才好喝”
    阿幼桑笑嘻嘻地往嘴里灌了一口,故意发出一声满足的长长叹息“啊好酒好酒,洒家这辈子值咯。”
    天衡抱着被子眼巴巴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嘀咕着说“你还欠我两件衣服”
    阿幼桑闻言呱唧一下站起来,抬手就要脱身上的衣服。
    她身上还裹着前一天从天衡那里赢来的外袍,再脱下去就只剩贴身的小衣了,天衡抬起手捂住眼睛,狡猾地张开手指缝隙,露出一只乌黑的眼睛“你脱你脱了我就叫尤勾上来没收你嘞酒”
    阿幼桑对着这个憨憨皮笑肉不笑地一勾嘴角“要不得哦,以前还跟阿幼桑姐姐一块洗澡,现在就学会叫尤勾了撒”
    天衡僵硬地转开视线“那是嘿小滴时候了迈”
    巫族的姑娘们做事都雷厉风行,阿幼桑单手把天衡按倒在床榻上,抱起酒坛子指指他“我下去咯,你好好睡。”
    危楼的顶层又恢复了那种无声的寂静。
    天衡抬起手,他的指尖立即泛起了一星深紫色的灵光,和头顶漫天的星辰遥相呼应,仿佛与天地在一同呼吸。
    在某种程度上说,巫主这具化身虽然弱的不得了,却是最为接近天道本身的。
    巫主沟通星辰九极,纵览天地八荒,洞察过去未来,其实就是天道弱化了无数倍的能力。
    只是要动用这种神乎其神的权柄,巫主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凡人不得窥视天道,这才是历代巫主都不得善终且修为不能高深的原因。
    天衡熄灭指尖那点灵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明天启程前去昆仑山,然后换用鬼王的化身去看看鬼蜮里那个命运之子的情况,再想办法找到凡间的命运之子
    他在满脑子纷杂思绪里渐渐睡去,却不知道有个人已经离开了鬼蜮,正往大陆极东之地而来。
    越往东走,大陆风光越是旖旎秀丽,山水明秀,天地清新,莺鸟沿路啼鸣不绝,一身红衣的青年懒洋洋地倚在一叶扁舟上,用竹篙撑船的船夫将斗笠压得低低的,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全身上下衣服裹得严严实实,连握住竹篙的手指都戴着皮手套。
    船夫的怪异掩藏不住船上青年的风姿绝世,男子穿红衣总会显得不伦不类,尤其是这种一点都不收敛的红,简直耀眼张扬得不得了,然而这衣服穿在他身上,旁人看来却只有满心满眼的惊艳。
    他样貌生的端正,骨子里却有种邪异的气息,被这红衣一衬,像是夜色里缠绵索魂的艳鬼般,从眉眼里透出血腥的鬼气,又含着一点疯疯癫癫的潦倒疏狂,这种奇妙至极的气质将他从平平无奇的众人中凸显出来,让人不由得将目光死死黏在他身上。
    天冠城逢着三月三举行春祭,男女老少沿河踏春折柳,河上漂浮着各个豪门大族的花船,几丈高的花船上满载各色鲜花迎接春神,还有罗衣华服的舞姬在花船上旋舞,裙摆绽开如花的色彩。
    岸边的人们品评着各家的花船,议论着今年争春的魁首会是哪家,猝不及防就被乱入的这一叶小小扁舟夺走了视线。
    和其他的花船比起来,这一叶扁舟简直小的不能入眼,上面没有花,更别说巧笑倩兮的舞姬,但是看着那一袭红衣靠着扁舟,所有人就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那不是什么俗套的被容貌惊艳,只是只是一种非常玄妙的感觉,换了更敏锐的人来的话,应该能明白,这是一种对于危险的好奇。
    大凡是人,总会对未知的事物产生好奇心,渴望刺激,也渴望死亡和危险。
    而那个人,身上就带有与死亡息息相关的东西。
    “那是谁家的船”岸边有人问了,“是不是哪个不懂规矩的”
    “八成是了,三月三争春,除了花船其他船只都不能入河,这应该是个外面来的,不懂规矩。”
    有人在一旁接话。
    数十只花船敲着紧密的鼓点向前飞驰,用于驱动船只的灵石如砂砾般投入机关,船上的舞姬旋舞如云,随着鼓点将做成花瓣的金箔抛向两岸,引得民众竞相叫好。
    这纸醉金迷的场景很快夺走了人们的注意力,马上有维持秩序的修者隔着水面向那叶小舟喊话,要船夫快点靠岸让开河道,后面的花船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逼近,眼看要不了多久就会迎面撞上去,那名船夫还是低着头,一下一下机械地划着手中竹篙。
    倒是红衣人慢慢坐直了身体,他往后看了一眼,好像完全没有将那数十艘高大的花船放入眼里,笑起来“这河,他们走得,怎么我竟走不得”
    维持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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