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想要我怎么报答”

    神黎想了一下,没想出来,她本来想着是拿点钱就走人的,但现在这个并不是她最想要的。

    不等她说出个答案来,神黎就听到岩胜的肚子响起一阵饥饿的“咕咕”声。

    那个孩子瞬间尴尬地捂住了腹部,神黎对此打趣地眯了眯眼:“饿了谁让某人中午为了躲我不吃饭的”

    “才、才没有”他涨红了脸,颇有些恼羞成怒道:“都说了没躲你了”

    这家伙就是个自尊心高得要命又嘴硬的主。

    神黎也就不逗弄他了,说:“一起去吃饭吧。”

    “嗯”他困惑地望过来。

    神黎笑道:“和你母亲弟弟一”

    但是她还没说完,对方就垂着眼,神色淡淡地打断她:“不用了。”

    神黎一愣,瞅着他脸上的表情问:“不想去吗”

    闻言,他的眼睫在冬日傍晚的清风中颤了颤,但是整个人却沉默了下来。

    那低垂的眸子不知在看什么,似乎将什么深沉的东西都浸在眼底了。

    神黎看着他这副安静的样子,若不是之前在外和他相处了两日,她都想象不出之前那个会肆意哭笑的孩子和眼前这个是同一个。

    她又问:“真的不想去吗”

    这次她刻意放轻了声音:

    “夫人和缘一都在”

    “都说不用了”但是那个孩子倏然拔高音量打断了她的话,侧过头来恼怒地看着她:“一直问问问,你又不是我们家的人,你懂什么”

    神黎被他吼得定格了一瞬。

    再次从一个孩子口中听到这句话,她不免有些恍神。

    眼帘中的孩子在傍晚的霞光中瞪圆了眼看她,那红褐色的眼底因生气而有闪烁的火光在燃。

    他眼中的火,同当年那个孩子一样那紧抿的嘴角、紧蹙的眉头他们的面容一一加叠,看上去都冷硬极了。

    但是细细一看,却都有一股破罐子摔的逞强与倔强。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说的是如此伤人的话,但感觉他们也很难过。

    而这是过去的她,未能察觉的脆弱。

    因此,这次神黎不再生气,反倒轻轻笑了。

    她并不知道他在生气什么,但是她温软地笑,试图安抚这个可能正在难过的孩子:“对不起,是我多管闲事了。”

    然而,这么说的神黎却直直地望进了岩胜怒火中烧的眸子里,她的目光专注而认真,像在寻找窥探一个怯弱躲藏的孩子。

    事实上也是如此。

    神黎想起这个孩子这些天来总在视野中若隐若现的身影。

    明明一直都在看着的吧

    神黎想。

    不管是她扶着那位夫人路过他时,他那鞠着躬却会偷偷抬起的眼角,还是夫人牵着缘一出现在众人避开的视线中时他那隐藏在人群中追寻的目光

    亦或是她带着夫人和缘一去踩山间的雪前,他站在那光线阴晦的廊边注视着的沉默的影子

    这个孩子啊,明明一直都在注视着自己的家人吧

    神黎试图从他的眼中得到这个答案。

    她湛蓝的瞳孔倒映在他的眼底,像柔软的流水一样将那团愤怒的火焰温柔地包裹起来浇灭了。

    最后反倒是他在神黎的注视中呼吸一窒,既而像被什么炙热的东西烫到般匆匆避开了她的眼睛。

    于是,他的眸子又沉寂了下来,:“不,是我太激动了”

    神黎一愣,他又说:“母亲好像很喜欢你,这挺好的”

    他眉头微舒,方才凌厉冷硬的眼睑和嘴角此时都有些无力地耷拉着:“但是她却从来都不怎么关心我”

    小小的孩子坐在廊上,神色寂寂地盯着池塘里那相翕而游的鱼:“她关心的只有缘一因为缘一很可怜我也觉得他很可怜但是”

    傍晚的夕阳开始从顶上的瓦粱处慢慢收回,那温浅的光被即将谢幕的日落拖下屋檐廊板,淌过他们的发丝衣角,像细沙,又像流水,从那孩子的掌心中跑走了:“最近,一看到你,一看到你和他们在一起,我就觉得心里很奇怪。”

    渐渐淡去的日光也冲淡了他们两两交叠的影子,这其中,唯一没变的是他仍在寂寂诉说的轻语:“我也想过去,但是我不能过去”

    他神色淡淡道:“我父亲向来不让我过去。”

    神黎惊讶,实在没想到家主的严令会对这个孩子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但与此同时,她觉得自己或许知晓岩胜所说的那种奇怪的感觉也说不定。

    看着自己在意注视着的重要之人与突然出现的外人欢笑,与他人有了新的联系,与其产生了自己可能都无法拥有的情感,还得到了连自己都无法给予的幸福

    而自己却好像失去了什么似的、但又什么都做不到的无力感

    她曾经,站在自己的世界边缘注视着江华与神晃神威他们时,那心中空寥寥的风与无名的火,可能就是如此吧。

    那或许是名为羡慕或忌妒的情感吧。

    这么想着,神黎突然就有些理解岩胜了。

    但她想一时改变是不可能的,便轻轻抱住了他说:“抱歉,忽视了你的难处和感受,我确实不太了解你们家呢”

    本来她也是不想这么多管闲事的。

    “但是”她的声音里有压抑的叹息。

    但是,那位夫人她已经

    “但是我觉得不管怎样”神黎笑着说 :“只要能与家人在一起,那就是一件极其幸福珍贵的事。”

    语毕,她的眼底渐渐浮现出影影绰绰的影子来。

    那其中,有江华的,有神晃的,有神威的,也有神乐的,甚至还有那只小白兔的。

    “不管是快乐的事”

    她微笑着回忆那些遥远岁月里江华温柔懒散的笑,以及离开故土后在那寸不大不小的雨中记忆里与他们一家子曾经存在过的欢笑与打闹。

    “还是悲伤的事”

    眼前画面一转神晃一次又一次离去的背影,神威因打架而不断受伤流血的伤口,神乐那张不知所措哭恸的小脸,以及橘发的女性在温热的阳光中微笑着永远阖上的蓝眸

    “只要能在一起,总归是珍贵的记忆。”她笑着说。

    兴许是累了,这次岩胜一点挣扎都没有,整个人软软地窝在她怀里听她絮叨。

    神黎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还是轻抚着他的发说:“不要害怕会被推开,你看我们俩没有血缘关系,也不是家人,但是尚能够拥抱,你和他们血脉相连,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她微笑着说:“只要还在乎,只要你和他们都尚能伸手。”

    说这话的她,眼底是那阴郁的灰败雨天中,一只缠着绷带向她伸来的小手:

    「和我一起走吧,神黎。」

    语毕,神黎也不再多说了,又问了岩胜一句:“夫人她其实一直在等你哦,你真的不想去吗”

    闻言,怀中的孩子沉默了一会,慢慢腾起了身子。

    但是片刻后,他神色淡淡地站起身来,还是哒哒哒地跑了。

    这次神黎没有阻止他,就这么看着他跑远子。

    府邸的和室恰巧一一亮起了烛光,在这暮色与火光交织分割的边界,神黎坐在廊上撑起了油纸伞。

    她微笑着伸手,朝前方那轻风穿过的空气虚虚一握。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心中的风停了,火也熄了。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神黎再次遇见了岩胜。

    这次是他主动出现在视野中的,虽然他们的距离隔着一段温而亮的阳光,但是神黎停下了脚步,站在那等他。

    他沉默地看了她一会,眸中似有绚丽的火中在碰撞。

    片刻后,他跑上来轻轻拽住了她的衣角,他说:“有备我的饭吗”

    “你猜”神黎便也微笑着抬手,揽着他往前走。

    于是,他躲在了神黎扬起的宽大衣袖前,好像想要将自己从那片院落的阳光中藏匿起来一样。

    而神黎,愿意为他创造这片阴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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