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娇又去了一趟皇宫,再次来到西南角的位置。 蜂匠见她这么晚了又过来,忙上前问道“顾姑娘,可是还需要蜂蜜” 他午时听见仁寿宫的秦公公唤她顾姑娘。 本以为只是一个与仁寿宫有关的姑娘,可太后身边的红人待她比太子妃更恭敬,蜂匠便更不敢有丝毫怠慢了。 此时日薄西山,天际灰蓝一片,只余下一抹夕阳的红光将最后一点暮色点亮。 顾娇的目光落在一处被夕阳余晖笼罩的楼阁之上,楼阁有些远,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一片斗拱飞檐。屋 “那边是什么”顾娇抬手一指,问。 蜂匠顺着顾娇所指的方向望向那片夕阳下的屋瓦,说道“那个啊好像是陈国质子的住处。” 陈国与昭国不睦已久,陈国来的质子自然不会住在多么奢华富丽的宫殿,而是给了一处僻静的小院,与后宫隔了一条养蜂夹道,两头均有侍卫把守。 顾娇望着一点一点被夜色吞没的斗拱飞檐,渐渐明白了“皇宫、西南角”这五个字的含义。 不是对方住在皇宫西南角,也不是对方出入皇宫西南角,而是站在皇宫西南角可以将对方看到。 昭国的夏季比陈国炎热。 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更是仿佛平添了几分燥意。 附近还有个小荷塘,不时有蛙鸣阵阵,当真不是一处舒适的养身居所。 廊下的灯笼被宫人渐次点亮,巡逻的侍卫手执长剑,神色威严。 忽然间,一道小身影凌空而入。 小身影的动作极轻,没惊到任何侍卫,然而看似不起眼的角落里突然闪出一道灰影,速度奇快,疾如闪电,眨眼间便将一柄弯刀架在了小身影的脖子上。 “好了松叶,放她进来,是本殿下的贵客。” 屋内一道慵懒中透着一丝戏谑笑意的声音徐徐传来。 灰衣人冷冷地收了手中弯刀,眸子里的警惕却丝毫不减。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顾娇,仿佛只要顾娇有半点不规矩,他的弯刀便会再次架在顾娇的脖子上。 顾娇原也没打算隐藏身份,她穿着自己的衣裳,连面具都没戴。 她从容地推门而入。 屋内掌了不少油灯,不过油灯的亮度有限,点满一屋子也是昏黄一片。 元棠正坐在椅子上由一名宫人为他换药。 他似是腰腹受了伤,拆下来的纱布满是血迹,屋子里弥漫着金疮药的气味。 他衣襟敞开,露出健硕结实的胸膛、块状分明的腹肌以及两条沟壑分明的人鱼线。 也不知是炎热还是疼痛的缘故,有晶莹的汗水自他小麦色的肌肤上一滴滴淌下来,淌过每一块紧实却并不夸张的肌理。 这是一具充满了男性力量的身躯,空气里忽然就充斥起了男性荷尔蒙的气息。 元棠似是没料到顾娇进来得这么快,索性宫人动作麻利,很快便给他上了药、缠上了纱布。 “退下吧。”宫人要为他整理衣衫时,他抬了抬手。 “是。”宫人收拾好东西退下。 元棠将衣衫合上,腰带系上,他是男人,被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可为什么 元棠扫了顾娇一眼。 顾娇的神色可坦荡了,比他这个被看的人还坦荡。 这个女人真有意思。 “你们也退下。”元棠吩咐屋子里的宫人。 众人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方才的灰衣人守在门口,没有远去的打算。 顾娇从灰衣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十分强大的气息,几乎能与老侯爷不相上下,就不知二人若交起手来究竟谁更技高一筹。 当然若是全盛时期的自己,割他喉是没问题的。 “不必在意他。”元棠笑着说。 早在柳一笙的院子里,顾娇便与元棠有过一面之缘,那会儿顾娇尚且只觉着元棠的容貌算俊美,但不算绝美。 至少比起他的表哥柳一笙是略逊了几分精致。 可今日见了他的身材,方明白这个陈国质子也是男人中的极品。 顾娇大大方方地看着他。 元棠一个没忍住,笑了“我是该叫你顾大夫,还是该叫你萧娘子” “随你。”顾娇说。 “那好,顾大夫。”元棠笑了笑,说道,“这么晚来找我,有事” 这是明知故问,可人与人之间总是需要一两句废话的。 顾娇不爱说废话,她扫了眼他的伤处,单刀直入道“你还亲自去刺杀皇帝了” 元棠哑然了片刻,低低一笑“这么重要的刺杀,不亲自出马怎么行” 这话无疑是什么都承认了。 顾娇淡道“你承认倒是爽快。” 元棠苦笑“从我的穗子不见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会暴露的准备,只是我没料到这么快,更没料到会是你。” 元棠没做无谓的辩解,只有傻子才会拿别人当傻子,顾娇能查到这一步来,足见她与傻子沾不上半点关系。 既然蒙混不了,那又何必浪费唇舌力气 “为什么”顾娇问。 “职责所在。”元棠说。 顾娇问道“陈国国君的命令” 元棠转头望向窗外的夜色“也有我自己的私心。我姨母死在庄太后与昭国皇帝的手中,那会儿他俩尚未反目成仇,我姑母是被他们共同逼死的。所以他们两个都是我的仇人。” “你姨母是细作,杀了你姨母也是他们职责所在。”顾娇的眼神始终落在他脸上,没有半分回避。 一个人的强大有时并不一定体现在武功上、身份与才学上,心里的强大才最不可战胜。 这是一个内心充满力量的女人。 元棠将视线收了回来,与她的眼神交锋而上“所以世上哪儿有什么对错不过是身份让人不得不那么做,我生在陈国,是陈国皇子,两国一日不和,我就要一日要与昭国斗下去,有没有我姨母的事我都不会放过庄太后与昭国皇帝。” 顾娇问道“挑拨定安侯府与元帅府的事也是你干的” “是。”元棠没有否认。 顾娇又道“去军营行刺顾长卿的人是你” 元棠“是。” 顾娇“去千音阁找飞霜的人也是你” 元棠“没错。” 元棠全都承认了。 顾娇的神色自始至终十分淡定,不因他承认得如此干脆而惊讶或疑惑,反倒是沉吟片刻后,开口问他“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事” 唐明的嗜好,飞霜的身份,甚至皇帝的行踪。 元棠笑道“你以为陈国国君会派一个无能的质子来昭国吗” 这倒也是,一如当初昭国也派了十分有才能的安郡王前往陈国为质。 没点本事的质子,去了敌国也只会在他乡客死。 元棠伸出手“可以把穗子还给我吗” “不可以。”顾娇一口回绝。 元棠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是我外祖母送给母妃的呢,是挂在玉佩上的,一共只有两块,一块给了我母妃,另一块给了我姨母。” 打同情牌对顾娇没用。 不还就是不还。 元棠见顾娇是真铁了心,知道自己的穗子八成拿不回来了,心痛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道。 “告发你。”顾娇直言道。 元棠这么直接的吗 元棠道“好歹我帮过你,你忘了” 顾娇道“说的好像你没受益似的。” 元棠嘴角一抽“表哥怎么什么都告诉你” 太子妃用猫去试探萧六郎,是元棠让人把猫抓走了,但原本那只猫就是元棠的,如果不是顾娇告知他此事,他也遭到连累。 这件事算不算谁欠谁,至多是元棠好心好报,帮人利己。 顾娇离开后,灰衣人迈步而入“殿下,属下去杀了她” 元棠冷冷一哼“你以为杀她很容易” 灰衣人道“她还小,武功不成气候。再过三两年,怕就真的杀不掉了” 以灰衣人的能耐,原本百步之内的动静都能有所警觉,可那丫头愣是闯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才被他发现。 元棠淡淡一笑“再过三两年的你也不是如今的你了,怎么你怕了她” “并没有”灰衣人说。 元棠捂住伤口,终于露出了一丝疼痛之色“行了,这丫头是可用之才,诏安为主,杀了可惜。” 灰衣人想了想,点头“世上,就没有殿下笼络不了的人。” “除了我那表哥。”元棠冷哼,没好气地说道,“本殿下拿手段笼络人都能轻易笼络到,掏心窝子对他,他却感受不到” 顾娇回了碧水胡同。 萧六郎已经从翰林院散值了,正在书房给小净空辅导功课。 顾娇没打搅二人,先去了一趟隔壁看魏公公的伤势,之后便去了姑婆的屋。 皇帝忽然想吃糖皮鸭,顾长卿去灶屋帮着老祭酒拔鸭毛去了。 屋子里只有皇帝一人。 见她过来,皇帝的眼神儿一亮,可想到她是庄太后的人眸光又暗淡了下来,不咸不淡地问道“今天不是换过药了吗” “我有事和陛下说。”顾娇道。 “何事”皇帝问。 顾娇正色道“我知道行刺陛下的刺客是谁了。” 皇帝冷笑道“你别是为了给你的好姑婆脱罪,故意找个人出来顶锅。” “我没那么无聊。”顾娇从怀中拿出那根五彩穗子,“这是我与刺客交手时从刺客身上拽上来的,我问过陛下可认识这个穗子,陛下说不认识。陛下知道为何不认识吗因为刺客不是昭国皇宫的人,可他偏偏又对陛下的行踪了如指掌。” 皇帝眉心一蹙“他究竟是谁” 顾娇定定地看着皇帝,说道“陈国质子。” 顾娇的话半真半假,除了这个穗子并不是从刺客身上拽来的之外,其余都没说错。 只不过,顾娇只有这么一截穗子,再无其他的佐证了。 皇帝信不信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对顾娇的信任。 这也是元棠敢对顾娇坦白的原因之一,顾娇知道了真相又如何仅凭一截穗子就给他定罪未免太牵强了。 比起他这个陈国质子,皇帝心中更愿意相信庄太后才是幕后主使吧。 皇帝冷声道“你以为栽赃给陈国质子,就能替你的好姑婆洗脱罪名了” “陛下想让亲者痛仇者快,那就姑且这么认为吧。”顾娇说罢,转身出去了。 皇帝气得够呛。 一天天的在外奔波劳累,他还以为她是去医馆了,却原来是去替那个毒妇找寻证据脱罪了 那个毒妇就这么好,一个两个,都为她前仆后继的 静太妃、宁安、小神医,统统中了那个毒妇的毒 她们会被她蒙蔽,他却不会 “朕一定不会” 夜里,魏公公恢复意识后第一件事便是拖着重伤的身子赶来探望皇帝,并向皇帝请罪“老奴护驾不力请陛下责罚” 皇帝看着手上脖子上都挂着绷带的魏公公,心有不忍道“你又不是护卫,要你护什么驾起来。” “老奴不敢。” “朕命你起来” “是” 魏公公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皇帝让他坐着回话。 魏公公为难道“陛下,您别折煞奴才了。” 皇帝叹了口气。 孤家寡人,何至于此 “陛下。”魏公公,“奴才方才在院子里碰到顾姑娘了” 皇帝眸光一冷“你也是来替太后说话的” 魏公公语忙道“奴才怎么会替太后说话呢奴才只是在想,奴才当时躺在血泊中就快要死了,顾姑娘只身一人,奴才浑然忘了她只是一名女子,奴才竟然没有让她逃跑,而是拜托她去救陛下。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义无反顾地去了明知前方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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