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鸡犬不留。

    奉的,

    是父皇的旨意。

    舅舅身前甲胄上的血浆凝固,是六弟母族人的鲜血,一遍又一遍溅洒上去的;

    为何后背没有,

    因为舅舅持刀,

    一直向前杀戮。

    “啊啊,啊啊啊”

    姬成朗爬起身,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记得要去找自己的六弟。

    他找到了六弟,

    他正蜷缩在寝宫的一角,

    抱着膝盖,

    在那里抽泣。

    当他跑过来时,六弟抬起头,看着他,泪流满面。

    他从未见过这样子的六弟,似乎只在很小很小时,六弟摔倒了,才会这般哭着对自己喊道;

    “二哥,摔疼疼”

    再之后,六弟就展现出了过于常人的聪慧,学什么,都快,看什么,都透。

    但在这一刻,

    六弟再次哭着向自己喊

    “二哥我母妃我母妃没了”

    闵妃,

    在得知昨晚发生的事后,

    自缢了。

    那个,女人,走了。

    姬成朗不讨厌那个女人,他也知道,自己的母后,也不讨厌她,确切地说,以前的王府,之后的太子府,现如今的后宫内,很少有人会不喜欢闵妃。

    父皇登基后,恪行节俭。

    闵妃则用自己家的钱,为皇子们置办吃食用度。

    六弟有的,其他兄弟几个,必然都有。

    母后曾劝过她,不要这般铺张。

    她却笑着说

    姐姐,我已经嫁入姬家了,身为姬家的女人,从娘家里掏弄点银子出来补贴咱姬家自己的哥们,这才是天经地义不是

    陛下要节流,节省的是国库的银子,那是做账给外臣看的,外臣看见内库的支出少了,意思,也就懂了,咱自家人就算是真的吃糠咽菜的,真当外臣们信么真当百姓们信么

    所以啊,倒不如咱继续吃好喝好。

    她很好爽,也很会做人,她从未给人以一种对富人对金银的憎恶感,反而让人如沐春风。

    每每从她手中接过挂饰、扇子、坠子时,姬成朗都会腼腆且开心地抬头回一声谢谢姨娘。

    哪怕父皇登基了,大家住进皇宫了,皇子们也不愿意改对她的这个称呼。

    她是六弟的生母,是所有皇子的姨。

    然后,

    她走了。

    姬成朗跪伏下来,抱住了六弟。

    “二哥我母妃没了没了”

    六弟还在哭着,

    而姬成朗的手,则在颤抖。

    他很害怕,害怕是自己昨晚的诅咒,才导致了今日的恶果。

    “殿下,殿下。”

    李英莲的呼唤,打断了姬成朗的回忆。

    那个身着白色蟒袍的男人,还是站在那里,就这么平静地看着自己,没说话。

    李英莲催促他,该将舅舅喜欢的点心,以前舅舅每次来凤正宫母后会为其准备的吃食从食盒里拿出来了。

    鞋样,也该拿给舅舅看了。

    此时,

    深秋的风,

    吹了起来,

    本就寒冷,而在这座没人气的王府衬托下,有些刺骨。

    一时间,

    姬成朗有些恍惚。

    仿佛一切的一切,又回到了那一年的那一天;

    他站在通往凤正宫大门的宫道上,

    舅舅,依旧站在那里。

    他仿佛冥冥之中,再次听到了母后的哭喊。

    但这次,

    不是哭喊着闵妃,

    而是田家。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又像是往回拨弄了一轮。

    那一日,在自己怀里哭泣的六弟,变得比以前,更爱笑了。

    他荒唐,

    他洒脱,

    他在皇子府邸和外宅里,养了很多的歌姬舞姬;

    他会讲笑话,他会逗弄兄弟们开心,在面对父皇时,他比以前,更为自如。

    仿佛父子之间的感情,

    因为母妃的死,

    变得更亲近也更浓厚了。

    他能感觉到,六弟放下了一些东西,比如他的骄傲。

    当年的六弟,他优秀,他聪慧,但因为年纪还太小,所以还不太懂得去掩藏眼神深处的骄傲。

    他自比父皇,他优秀过兄弟;

    生在平民之家,那叫天之骄子;

    生在帝王之家,那叫

    但在以后的这些年里,姬成朗没有再从六弟的眼睛里看见过“骄傲”二字,一次都没有。

    是丢了么

    姬成朗不信,

    是更会隐藏了。

    六弟告诉他,他在镇北侯府门口遇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校尉,姓郑。

    是那个姓郑的,将他从蛮子的手里救了下来。

    那个蛮子,很厉害,是蛮族王庭的左谷蠡王。

    后来,

    姬成朗知道,那个姓郑的校尉,走兵部,调任至银浪郡当守备。

    然后,

    自己见到了他,

    在皇子府邸。

    确切地说,

    自己最先见到的,是许久未曾回家的舅舅。

    舅舅,回来了。

    回来后,

    就在皇子府邸,让那个姓郑的,废掉了三弟。

    他有些无措,也有些不敢置信;

    然后,舅舅回家了,母后,也归家省亲了。

    秋风,卷起了落叶,在地上摩擦出“沙沙”的声响。

    姬成朗深吸一口气,

    他又听到了母亲的喊声,喊着“阿弟”,喊着“无镜”,一遍遍地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所以,

    为什么

    姬成朗抬起头,

    看着自己的舅舅。

    靖南王的目光,依旧平静。

    身边的李英莲,有些着急。

    姬成朗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该叙旧,

    不要那么直接,

    但要真诚,要真情,要流露。

    朱先生说,靖南王不是灭绝人性的魔头,从他的一夜白头,从他对平西侯的支持和庇护,从他对自己儿子的安顿里,可以看出来。

    姬成朗想说,

    不用你帮我看出来,

    我比你更清楚,自己的舅舅,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姬成朗抿了抿嘴唇,

    他开始往前走,向靖南王走去,

    一步,

    一步,

    又一步;

    靖南王就站在那里,似乎在,等着他走来,看着自己的外甥,像是小时候那般,主动跑向自己。

    姬成朗的靴底,踩碎了一片落叶。

    蓦的,

    有些心疼,

    可笑的心疼。

    他曾近乎拥有了一切,历朝历代太子,所梦寐以求甚至做梦都无法想象的一切。

    大燕军神,是自己的亲舅舅;

    大燕另一座擎天之柱,是自己的泰山;

    他又是嫡长子;

    一切,本该顺理成章,不是么

    可是,

    为什么

    他停下了脚步,

    隔着不那么远的距离,看着田无镜。

    自己,是为什么

    那他呢

    舅舅呢

    世家嫡子,田氏少主;

    阿姊是当朝皇后,外甥,是太子人选;

    自己,是巅峰武夫,可以击败剑圣,更是指挥千军万马,灭国破都

    可他,

    为什么会选择那样子的一条路。

    忽然间,

    姬成朗的“为什么”,说不出口了。

    不是因为他无法从舅舅这里找到答案,

    而是他清楚,舅舅那里,有答案。

    而他姬成朗,不是害怕找不到答案,是怕面对答案。

    顷刻间,

    一切的一切,不是变得索然无味,而是像是此时刮起的秋风一样,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没有春日的生机,没有夏日的炎炎,也没有凛冬的刺骨,也就是那么一丁点的寒,一点寒罢了。

    他想说一句

    舅,我好累。

    但还是说不出口。

    眼前的这位,只会比自己还累无数倍。

    他张开嘴,吸了几口气,想哭,没眼泪。

    这该死的秋天,干燥得让人煎熬。

    姬成朗转身,

    没发一言,

    在靖南王的注视之下,

    他开始往回走。

    “殿下殿下这”

    李英莲不明所以。

    这是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好的机会。

    明日的大朝会,将极为凶险

    可太子,却这般来了,又走了。

    食盒里的点心,压根就没拿出来。

    外甥走了,

    舅舅一直站在那里,也没有留。

    太子坐回了自己的行驾马车里,

    淡淡地说了两个字

    “回宫。”

    行驾,缓缓地驶出了王府。

    李英莲跪坐在一边,明明一肚子的疑惑,却什么都不敢问。

    马车内,烧着炭盆,忽明忽暗。

    太子从袖口里,取出了两张鞋样,放在面前,仔细地看着。

    随后,

    脖子微微后仰,

    深吸一口气,

    今晚的宫宴,明日的大朝会,即将自六弟那里来临的攻势,

    他眼下都不想去思索了,也不想去计较了。

    像是一只鸟,

    老天给了我翅膀,

    却又是被谁一只一只硬生生掰断下来的

    “哗”

    鞋样,被太子丢入了火盆之中。

    “殿下”

    李英莲发出一声惊呼。

    “呵呵呵呵”

    太子却笑了起来,

    抬手示意李英莲不准去救鞋样,

    就这般静静地看着鞋样在炭盆里燃烧成灰烬,于马车内,烧出了一阵青烟;

    这一刻,

    他再次想到了当年蜷缩在寝宫一角不停抽泣的男孩。

    “呵呵,哈哈哈哈

    世事如棋,

    你我同为棋子,何谈输赢;

    人生如戏,

    众生皆是戏子,哪来执着”

    这章我自己觉得写得很好,值得一张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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