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雪绫绡,这姑娘似乎是从没吃过需要经过无数道工序,然后从一个黑漆漆的圆锅子里盛出来的东西,更没试过吃东西不能直接用手抓,这会儿攥着拳头拿着两根筷子在盘子里戳,看的香薷在一边“噗噗”直乐。
    最后还是大厨看不过去,手把手的教她怎么拿筷子,听得雪绫绡呲牙咧嘴的直眨眼,闻着一桌子香气却吃不进嘴里,把她憋得够呛。好半天才拧着胳膊手忙脚乱的学会了用那两根不好使的棍子夹菜。
    只是光她一个人那绷紧了身子好似拉满弓的架势,就比得上原来西陵唯跟黎千寻在饭桌上抢菜吃的动静。
    黎千寻看着对面专心致志跟手里的筷子势不两立的丫头,跟许多年前死活学不会坐在桌边好好吃饭的烈焰歌何其相像,他伸手摸了摸腰间原本系着乾坤袋的地方,胸口处悠悠腾起一阵酸意。
    同有兽族血统,雪绫绡性子像烈焰歌,带着野气不拘小节,也就注定了最初被带到东篱时跟同样不拘小节的香薷打成一片。
    若说之前两个姑娘只是神交看对了眼,那如今这一顿饭吃完之后,雪绫绡就算是完全拜服在未央宫第一大厨的炒菜勺之下了。
    虽然筷子依然用的磕磕绊绊,两碗白米饭下肚,那姑娘面前几个盘子里的菜依旧像是风卷残云一般扫的利落,干净的汁都不剩一滴。
    最后雪绫绡那丫头被撑得脑门上直冒傻气,紧紧拉着香薷的胳膊伸出四根手指指着屋顶非要跟她义结金兰。
    黎千寻听着还默默掰着手指算了算这两个丫头的辈分,数完之后把脑袋靠在晏茗未肩上笑着说了一句“薷丫头占便宜了,论年纪论辈分都比雪丫头小。”
    本来备在未时初的午饭,愣是在一通一言难尽的鸡飞狗跳之后,吃到酉时中变成了晚饭。
    小圆窗外面天色渐暗,屋内尚未掌灯,投在地上的那个繁复花影也越发看不清晰。
    沈棋从西陵唯房间出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初更将近了。
    虎口客栈一楼就只有一个门两扇窗总共三个透光的洞,不点灯的话大堂里光线很弱,黎千寻一身黑衣几乎要和昏暗的墙壁融为一色,沈棋走近了才发现桌边有两个人。
    那人闭着眼,也不知有没有睡着,他看了看黎千寻压低声音道“西陵唯没事了。”
    晏茗未坐的笔直,只微微点点头,沈棋又道“海朱雀”
    沈棋刚说了三个字,就看到黎千寻动了动身子,睁开一只眼睛瞧了他一眼,道“大点声,我也听听。”
    “”
    黎千寻看着那木头不出声,又道“我要是一直装睡你不就说漏了,是不是蠢”
    晏茗未轻轻握了握他的手,道“眼下也只是怀疑,还未有定论。”
    黎千寻抬起头,有些好笑的盯着晏茗未,挑眉问道“有了定论之后再挑一挑捡一捡,哪些能说那些不能说”
    “我不想让你为了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生气。”
    黎千寻略向后仰,狭长眼尾勾出一丝讥诮的弧度,他道“本尊活了这么多年,自问上辈子朋友不多树敌不少,这辈子更是掉进了子孙群里,大家门派的长老们正经当着我的面含沙射影的都不在少数,我若是动不动就生气岂不是早被气死了。”
    晏茗未眉心轻蹙,低低道“阿尘。”
    黎千寻最受不了的就是眼前这人的这个表情,所谓白璧微瑕最惹人疼,而晏宫主那张脸上唯一的瑕疵,恐怕就是眉心那个拧出来的小疙瘩了。
    本来捎带着的一点火气也差不多被颤巍巍的心尖给晃散了,黎千寻默默咬了咬牙,抬手点在晏茗未眉心,勾着唇角对他笑“不肯说我就先跑一趟漠原西,海朱雀再厉害恐怕也不是六壬灵尊的对手。你看如何”
    晏茗未将他的手拉下来握在手心,老实交代“派海朱雀来东平的是御风君。”
    黎千寻简直要被这句话气笑了“废话,不是白虎司御风君还有谁敢差遣兽族战神海朱雀”
    晏茗未道“海朱雀之所以来东平,也是因为地狱兰”
    没等人把话说完,黎千寻眉梢一挑,道“那山鼠兄弟怎么解释,你是想说御风君一边明修栈道,让海朱雀将地狱兰送给董氏擅改气海灵地,一边暗度陈仓,派个眼线守在虎口偷偷给人解开死局的线索晏宫主你给我分析分析他怎么这么闲。”
    晏茗未听着黎千寻几乎想都没想就蹦出这么一大串,眉眼一弯攥紧了他的手“你说你不会生气,我还没说完。”
    黎千寻盯着他面前这小畜生磨了磨后槽牙,没接话。
    晏茗未道“海朱雀是为了地狱兰来东平,可却不是为了将地狱兰移到东平,而是要将地狱兰劫走。”
    黎千寻挑眉“所以,我能从这股风里捉到的影子就是御风君也在搜集七灵”
    晏茗未点头,黎千寻十分了然的也点了点头,他笑“我巴不得海朱雀能劫走地狱兰,东平这个鬼地方跟我五行八字都不合。就算去漠原西打起来都比在这看棋盘格子强。”
    而后又看向沈棋道“你的风又是什么”
    沈棋木着一张脸没说话,晏茗未却道“阿尘,你还记不记得香炉镇时那一曲净灵引出的东西”
    黎千寻想了一瞬,道“记得,怎么”
    “那日停在泉眼茶馆楼顶的正是海朱雀,只是他那日似乎灵力大损,或许是受地狱兰灵信影响,我们当日实在分辨不出那是海朱雀。”
    黎千寻听晏茗未说完忽然就恍然明白了过来,他看了眼沈棋道“那天夜里沈棋之所以冲撞结界,也是因为看到了海朱雀”
    沈木头本来就僵的表情又僵了两分,黎千寻看着他那张虽然看上去不好惹但却意外真诚的脸笑得特别开心“哈哈哈,我就说沈棋不该那么蠢,明知出不去还乱撞。”
    晏茗未又道“那日我回东篱之前,沈棋曾说恐怕漠原西有异动,便是因为之前他遇到了海朱雀。”
    黎千寻问沈棋道“这四百年你一直没回过漠原西”
    沈棋摇头。
    黎千寻道“看你跟雪丫头挺熟,还以为是故交来着。”
    “因为”沈棋艰难道,“同族。”
    黎千寻听着沈木头说人话总感觉异常别扭,怎么肥猫那么可恶化成人形就结巴了人雪绫绡也不这样啊
    可转念又想了想,沈棋小时候是木合欢带,大一点之后便一直是小六一个人把他带在身边,而雪绫绡却是烈焰歌那个野丫头教出来的,难怪性子不一样。
    三人说话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初更初刻,这时客栈外的巷子里远远传来一声响亮的打更梆子声,这声音黎千寻倒是熟悉,只是觉得明明天还未完全黑下来,这个时辰貌似不大对。
    随即便是打更的那老头嘹亮的一嗓子喊声。
    “初更初一刻天门曳苍龙,尾九星如钩,荧惑守心日,龙首出虎口”
    不知那打更人是吃什么长大的,底气特别足,悠悠的尾音拐着弯可劲往长了拖,伴着树梢上刚荡起来的秋风旋着这条巷子飘了好几个来回。
    这回打更的唱词不是讲棋局,而是星象卜术,黎千寻每一句都听得明明白白。
    鱼跃龙门,改天换日。
    注“天门曳苍龙,尾九星如钩,荧惑守心日,龙首出虎口。”
    这句是作者造的,姑且算不上杜撰吧,因为有参考材料,取材自灵台秘苑中步天歌一节,苍龙即指东方七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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