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赌老三顶替二哥不抢放牛,已有两年。
    前面讲过,到第三年春天,太公师父家达已七十四五,年岁已高。家达知道,自己这辈子,注定这样悲苦终生。
    老来能有小嘟嘟与自己形影不离,相依为命。又有小巧巧乖巧懂事,体贴照顾。觉得非常高兴。
    一生心中巨大的忧伤和压抑,到晚年终于全部放开,百事不管。
    只是倾心尽力地把自己一身本事,倾囊传授给这个关门弟子李不赌嘟嘟。
    什么文治武功,琴棋书画等等,一点不留。
    可这小子,除了武功和赌特别特别偏爱外,对其它技艺并无兴趣,只懂皮毛。
    远没有大徒弟一山学得多。
    比如象这两人游戏象棋,教他不赌两年多,还是要让他双马,也不一定赢得了自己。
    不象李一山,三年即可平手与他一博。
    但李不赌对于武术和赌技,却是一学就会。
    尤其是赌,更能举一反三。
    至于出老千,捉老千,更是得心应手,手到擒来。
    不出两年,连自己几乎都不是他的对手,唯独缺少了在江湖上的历练。
    常常见这小子和放牛队的手下赌。什么猜色子,掷老六,剥梭哈,推牌九扑克牌九连连出千,杀得几个手下乖乖认输,连自己也常常被蒙过去。
    手下几个输了,刚开始仗着放牛工龄比李不赌长,不服。
    被李不赌凭着师父私底下教的武艺,动起手来,举手投足,指东打西,收拾得服服贴贴。
    赌输了的手下,一则捉不了他出的老千;二则动起手来又根本不是他对手。
    只得承包了放牛队所有活儿,象放风,把关,偷瓜果,割牛草之类。
    表面顺从听话,心里暗暗不服
    李不赌又年少气盛,动不动要教训他们,尤其是年龄比他大,放牛队资格比他老的几位。
    一副唯我独尊的狂妄样。
    老家达对此看在眼里,总觉不妥。
    但自己一则对这个关门弟子,开始过于溺爱,此刻想扳正调教,已有难度。
    二来自己年事已高,想管也似有点力不从心或不想当真。
    家达常常摇头苦笑,暗自叹息。
    放牛队任由不赌撑控。
    另外,见不赌也有好多优点,他忌恶如仇,豪爽大方;对朋友赤胆忠心讲义气,却又不拘小节。
    家达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担忧。
    这天,春暖花开。
    李家达把不赌叫到跟前,说要单独跟不赌交待一下有些事情。
    只允许唐巧巧一块去。
    心想嘟嘟与巧巧,青梅竹马同心相连,用不着违避。
    李不赌对师父绝对的尊重敬重。
    此刻见他脸色凝重,似有大事。
    连忙让手下把师父那头叫"独角龙"的坐骑牵来。
    那是一头断了一只角的老水牛,十分高大,二十多岁了,一生陪伴着师父。
    老水牛已通人性,伏下身,让不赌扶着师父上背。
    不赌与巧巧在老牛左右两边相随,巧巧牵着牛鼻绳,不赌拿着师父随身必备的刀萝菩。
    刀萝菩,一种用山上野葛藤晒干后编出来的,平时可以盛放勾刀之类的小工具,又可用来盛泥鳅黄鳝,形状类似于竹蒌,却是比竹蒌要小得多的,农村人里家家都有的东西。
    一般农民出去干活,必把刀萝菩这玩意系在腰上,家达年高已少用它,故由不赌或巧巧掌管。
    不赌拿着它,巧巧牵着牛,往师父平时私下传授自己技艺的车骑湾山岙中,慢慢走去。
    临走时不赌叫来一个最得力听话的手下,吩咐了一番,由他暂管放牛队。
    到得地头,这是一块干旱废弃的荒田。
    在李家岙五个山谷靠东边的,叫车骑湾的小山谷中。
    车骑湾四周低山环绕,只一个狭小出口,象一只口小底圆的口袋。
    这丘旱荒田,正在袋底。
    不赌和巧巧扶着老师父下牛。
    家达先让巧巧把牛赶去田角,让它自己去吃草。
    又叫不赌把刀萝菩放到一边。
    招呼两个来自己身前,几块大石头上坐。
    自己则在常坐的土制太师椅前立定。
    说它土制,倒是十分妥贴。
    只见高出田板一米左右的山坡坎上,凹进去太师椅坐凳面大小一块,两边扶手,用锄头刨出,凳面前侧,土坎天成。
    坐位上铺垫着草之类的柔软物。
    平时李一山他们用茅草盖好,免得下雨天淋湿。
    因为长期坐的,表面周边泥土早已夯实。
    不赌已有些时候没有来过这里。
    这几年师父已逐渐年老,师父的所有武艺套路也全部学会。
    所以若无大事,已很少再来这里。
    毕竟教武艺也是项体力活,因而是教赌技的时间多。
    今天见师父这般沉重,知道师父必有要事。
    不赌寻思:
    "会不会又有什么新的攻守要诀可看样子又不象。"
    心想:"师父从不会打骂自己,若师父真的要骂要打,我是决不会逃的。"
    这样想着,连忙着去弄些干草,铺在太师椅上,和巧巧扶着师父坐下。
    自己两个,听从师父吩呼,坐在师父跟前。
    不赌巧巧,两个竖起双耳,静听师父说话。
    家达坐在这坐了几十年的土制太师椅上,回想起过去,一时感慨万千。
    想起自己一生遭遇,于前半生的桩桩件件,是那么的刻骨铭心。
    可对近年来的许多事情,却已无从回忆。
    连今天叫自己最中意的徒儿前来,也己忘了刚才记得想讲的话。
    此刻对着这一对小情人,一时竟不知从何谈起。
    正在这时,只听到"嗷"的一声,那正在吃草的独角老牛,不知何故,长长地叫了一声,倒给家达起了个头。
    "巧巧,嘟嘟啊你们知道,这牛为什么叫独角龙吗"
    不赌早已听大师兄一山提起过,也多次听师父自己讲过。
    那是二十多年前和白沙大队的一只大牯牛,斗牛时挠断的。
    不赌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心想"师父今天怎么啦说有事要对我讲,怎么又要讲独角龙的故事啦"
    但不赌一生最敬重师父,从不违拗过师父,加上自己心爱的小巧巧,早在丢眼色示意他,要他别不耐烦,好好听师父讲。
    于是两个人同声问道"太公公,师父,为什么叫独角龙呢"
    家达缓缓说道"这事二十多年了,那是自己刚从香港逃到上海,又从上海逃回老家后没几年吧"
    不赌多次听师父讲时,只听他是从上海逃回来的,今天怎么有先从香港逃回上海的话
    哎师父老啰不赌心里这样想着,并不插问,只是边听边点头。
    而心绪早已飞在师父讲的前头了
    二十多年前,准确说快三十年前,师父李家达从上海逃难回到老家。
    已经跛了一条腿的他,又从没待过李家岙的,当时村里的堡长还是受过家宝恩惠过的那位,见济培老婆,就是不赌的娘娘,流着泪求他收留这个小叔叔,动了侧隐之心收留了他,但见他腿有残疾,只能替大队放牛。
    那时放牛队里的十几个半大小伙子,根本没人瞧得起他。
    而放牛队里又没有哪个人,能站出来说了算,谁也不服谁。
    放牛队散沙一盘。
    而这头老水牛,那时正是初生牛犊。
    长得高大威猛,力大无比,性烈似火。
    根本没人敢骑,整日里象一匹野马,哦不,是野牛。
    只要牛鼻子绳一松,就撒野要和队里其它公牛斗。
    队里的公牛根本无牛能敌。
    而放牛最开心好玩的事件之一,就是隔岸观牛斗。
    那时,放牛队里的人见家达人并不高大威武,又跛着一条腿。
    虽说瞧不起他,却也并不欺负他。
    只是见他可怜,同情他,让他跟着放牛队,做个下手。
    家达为人本不张扬,加上又有不能公开的历史。
    所以为人处事非常的低调。
    几年来一直忍劳忍怨默默无闻。
    要不是这头大水牛闯了祸
    那天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下半年是牛养膘季节。
    放牛队二十来头牛,由大伙骑的骑,牵的牵,又来到白沙埂坡上放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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