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下午,林老突然说想去钓鱼。
    但起了风,这天的气温降了不少。
    林知酒犹豫了。
    明白她的顾虑,林老也没再说了。
    他拄着拐杖站起,林知酒立刻去扶。
    林老说“沉香粉没了,陪爷爷去刮点吧。”
    林知酒点头。
    林老亲自动的手,他手上的力道已经大不如前,也早没那么灵活。
    右手拿筷子时都会微微颤抖。
    但今日拿着小刀一下一下刮香粉却格外的稳。
    “这东西可真够大的。”林老刮完够用一回的,便没再继续。
    林知酒说“还能刮好多回的。”
    林老“嗯”一声,摸了摸沉香木,和林知酒说“回房间吧,有点困了。”
    林知酒应声,起来扶着爷爷上楼。
    点了熏香,躺上床时,林老忽然说“忽然想看那些视频了。”
    “我去拿。”林知酒立刻道。
    她回房间就找到iad抱进怀里,再出来时,脚步似乎都比往常快了些。
    林老阖着眼靠在床头。
    看着这样子,林知酒心里便咯噔一下。
    “爷爷”她声音轻得不像话。
    林老睁开了眼睛“嗯,回来了”
    心里的悬起的气松出,林知酒举了举手里的东西“我拿来了,我们一起看。”
    “嗯。”
    “你想看哪个啊爷爷”
    “你挑吧,爷爷都行。”
    林知酒便随便点了一个。
    是她一岁那年的除夕夜。
    爸妈给她挑了件红色的衣服,还戴了顶红色的小帽子,脸蛋圆圆的,像个精致的粉团子。
    “好丑啊。”林知酒没忍住说。
    林老笑道“那时候多可爱,哪里丑了”
    林知酒立刻问“我现在不可爱吗”
    “那还是那时候可爱点。”林老罕见的没有说都可爱都好,他抬手,捏了捏林知酒脸颊“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脸上连点肉都没有。”
    林知酒只能无声地笑。
    照旧林询掌镜。
    视频画面里,他把镜头对准了林老爷子,笑声传来“爸,你今儿给我们家小公主准备了多少压岁钱”
    林老抬手,从兜里摸出来个红包,厚厚一沓。
    林询又开始笑“就这啊”
    林老抬手就用那个红包在林询头上砸了一下,笑道“臭小子。”
    画外音是许心芩的“爸,你别管他。”
    林询像是委屈“老婆,你不向着我。”
    “我才不。”
    “哎,酒酒,你看看,爸爸在家的地位就是这么的惨兮兮。”
    一岁的林知酒笑嘻嘻地伸手,拽住了林老拿在手里的红包。
    丝毫没有为她爸打抱不平的意思。
    林老笑呵呵的说“酒酒,叫爷爷。”
    林知酒已经能说简单的字词,听见咿咿呀呀地喊“耶耶。”
    音不准,听的人却无比高兴。
    林老又从兜里抬出来个东西。
    是块玉。
    雕了鱼戏莲叶。
    林询瞅一眼,说“哎呦,真大方。”
    林老又抬手打了他一下“小兔崽子。”
    视频不短,播放结束时,林老已经睡着。
    林知酒没敢出声喊。
    她手紧紧握着林老的手。
    林知酒垂下头去,脸贴在林老手腕上。
    她的肩膀颤动着。
    沉香已经燃尽,她也感受不到爷爷腕间的脉搏了。
    巍林集团董事长林复声的丧礼,办得并不隆重,甚至可以说低调。
    报丧,入殓,守灵,吊唁
    整个过程中,林知酒没怎么哭。
    来吊唁的亲友都说她坚强。
    可陈羁和谷浅舟等人,最担心的就是她这样。
    也只有封棺那日,她才像是发了疯一般,拦着不让那些人把林老的骨灰盒放进棺椁之中。
    她蹲在地上,以一种保护的姿势抱着那个东西。哭得声音很大,像是失去所有的小孩。
    谷浅舟也被她惹得落下泪。
    李雪茹和路迢迢去拉她,没拉动,听着林知酒撕心裂肺的声音又都抱着林知酒哭了起来。
    孟觉和常昼都背过身,
    陈羁红了眼眶。
    他走过去,在林知酒面前蹲下。
    他的手覆在林知酒手上,带着源源不断的温热。
    “时间到了。”他说。
    林知酒无论如何都不撒手“我不要我不要”
    陈羁就一下一下地给她擦眼泪,她的眼泪不停,他的动作就重复一遍又一遍。
    过了好久,他才说“我们好好送爷爷走,好不好”
    林知酒的哭声小了些,她抬眸看了眼陈羁。
    那种目光,陈羁见不得。
    他垂首,重新覆上林知酒的手。
    和她一起把怀里的盒子抱起来。
    谷浅舟接过,动作缓慢地放进棺椁之中。
    有专门的殡葬人员封棺。
    林知酒听见钉钉子的声音。
    她没有看,被陈羁捂着眼睛抱进了怀里。
    结束的那天,林知酒抱着膝坐在院子里。
    她像是在放空,又像是在对着这栋房子呆呆地看着。
    大黄就卧在她脚边,目光盯着林知酒,一动不动。
    像个守卫似的。
    他们身上的孝服都还未除去。
    陈羁端了杯热牛奶过来。
    林知酒摇摇头。
    陈羁递到她嘴边,低声地哄“就喝一口。”
    林知酒便低头喝了一口。
    再多的却又不喝了。
    陈羁没说什么,把杯子放到一边,弯腰去抱她起来。
    林知酒乖乖地缩在陈羁怀里,圈着他的脖子。
    “我不想住在这里了。”她说。
    陈羁点头,他本来想说带她回飞云湾,临到嘴边却改了口“我带你回另一个家。”
    他把林知酒带到了陈家。
    大黄和小九也都接了过去。
    人都在,见着陈羁牵着林知酒进门。
    也没有刻意地冲她笑,或劝她什么。
    陈老竟也瘦了不少。
    林知酒惊觉现在才注意到。
    她小声说“陈爷爷,你要好好吃饭。”
    陈老一听见这句,没忍住泛起泪光。
    他转过头去,缓了会儿才说“嗯,爷爷知道了,中午就要多吃一碗米饭。”
    李雪茹还是没忍住,擦着眼泪就说让陈羁带她上楼去好好休息。
    见两人上楼又问“酒酒,中午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做好不好”
    林知酒弯了下唇角,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可怜。
    “蒸黄鱼,我想吃蒸黄鱼。”
    没料到她这么快回答,李雪茹立刻道“好,好阿姨做的可好吃了,你上楼去睡一觉,醒来就能吃了。”
    林知酒又笑一声说“谢谢。”
    陈羁捏了下她嘴角边的软肉“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林知酒垂下眼睫,低低地嗯了一声。
    陈羁把人带回了他的房间。
    这里不算陌生的环境。
    放下东西,陈羁抚了抚林知酒眉心。
    “睡一会儿吧。”他说“我陪着你。”
    林知酒点头。
    躺上床时她便像一只小猫似的钻进了陈羁怀里。
    搂着他的腰,脸也贴在他胸膛。
    陈羁就一下一下的在她背上拍着。
    十岁的那个夏天,他也是这样,一下一下地拍着林知酒的背,她眼角噙着泪就睡着了。
    而这一回。
    林知酒的入睡似乎慢了许多。
    她抱紧了他的腰。
    陈羁感觉到胸口处的衣服湿了。
    同一瞬间,他听到她似是要碎裂的声音“陈羁,我没有爷爷了,以后以后再也没有人管我了。”
    陈羁低头,双手捧住她的脸。
    他在她额头上亲了下,又辗转着一寸寸吻掉她所有眼泪。
    染红的眼尾留下他唇上的温热。
    陈羁一字一句地告诉林知酒“还有我,以后都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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