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睽睽之下,无疑是份巨大的耻辱。
    多年前的修真界似乎很是流行虐恋情深与毫不讲理的霸总文学,从江肆身上就可以窥知一二。
    宁宁实在不明白这位周小姐的想法,要是换作她,或许早就与谢逾拼个你死我活,大不了翘辫子死掉,也算舍生取义。
    总不能真像俗套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在被万般折辱后仍然对人渣心存爱意,最后等她抑郁而终,谢逾终于幡然醒悟,痛不欲生。
    周倚眉虽然失去了家人和生命,可他也失去了人生中最为宝贵的爱情,这无疑是最为深刻的惩罚,足够弥补她之前受到的所有伤害。
    才怪。
    但凡有一点自尊自爱,对死去的家人有一丁点责任感,都会只想把这混蛋碎尸万段。哪里来的风花雪月谈情说爱,说到底也只是感动了自己,人家丝毫不会领情。
    宁宁想到这里,不由怅然叹了口气。
    话虽这样说,但结合前因后果,周倚眉大概率是死了。
    在这崇岭之内,能制造浮屠境的唯有谢逾一人。
    要说他会心存什么执念,恐怕也只有在周小姐撒手人寰后终于正视自己的心意,从此被封入炼妖塔陷入自闭。
    这剧情,真是跟买到的泡面里没有调料包一样,叫人无言以对。
    不对。
    宁宁忽然眉心一跳。
    既然崇岭被山火毁去,无人幸存,魔君谢逾亦是再也不见踪影,那将他送入炼妖塔里的人究竟是谁那场山火又是由何而起、因谁而生的
    她越想越糊涂,再定睛望向主人席位时,竟发现谢逾身旁的主母位多出了个陌生女人。
    那女子小家碧玉、明眸皓齿,与郁郁寡欢的周倚眉相比,像是从死地入了人间,这会儿正满眼笑意地抬起右手,往谢逾口中投喂糕点。
    好,不愧是虐恋,果然没有让她和白晔失望,恶毒女配这不就来了。
    铁三角嘛,毕竟是最稳固的形状。
    宁宁对谢逾观感极差,十分坏心眼地想,这两人的姿势像动物园喂猴,还是当着周围所有游客的面那种。
    四周等待的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她把视线从那三人脸上移开,这才发现裴寂不知何时移到了自己身后,默不作声为她挡去汹涌而来的人潮。
    他向来沉默寡言,自听闻谢逾的事迹后,许久没出声说过一句话。
    宁宁只知道裴寂性别扭,猜不出他的所思所想,也不晓得这种时候应该如何安慰。
    话说多了反而失礼,因此她只戳一戳裴寂手臂,轻轻问了句“你还好吗”
    他从胸腔里发出低低一声“嗯”,呼出的热气降落在她头顶,悠悠打着回旋儿。
    宁宁抿了唇,伸出右手握住他袖口。
    这是个代表了接纳与安慰的姿势,裴寂手掌稍稍一动,似是想要握住她手腕。
    然而这番动作很快停滞在半空中,少年的右手藏在袖子里,迟疑半晌,终是收了回去。
    他想起娘亲歇斯底里喊出的话“你和他一样,算个什么东西”
    裴寂抬起乌沉沉的眼瞳,望向擂台上的俊美青年。
    魔族的嗜血与暴戾一脉相承。
    若是他也淌有如此污浊的血那他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正当此时,掌心里忽然笼上柔软的暖意。
    宁宁站在他正前方,由于背对而立,裴寂看不见她的表情。
    他唯一知晓的是,她许是看出他的放弃与迟疑,原本拽着袖口的手指顺势上抬,握在他手掌上。
    先是一根柔若无骨的指节,指腹缓缓往下按压,随即整片肌肤贴合而下。
    像水一样,带了丝丝凉气,没什么实感。
    明明她才是主动的一方,却因为手掌太小,等完全贴下来时,反倒像是陷入了裴寂的桎梏之下。
    他茫然无措地想,宁宁与其他人,也会做出这般动作吗
    当她与贺知洲谈笑风生的时候,与孟诀有来有往笑着交谈的时候,被其它门派的弟子红着脸询问传讯地址的时候
    哪怕只是见到这样的景象,他都会情不自禁感到烦躁不堪。
    不想让她和别的男人太过靠近。
    不想让她触碰除他以外旁人的手。
    心里纷乱的念头有如藤蔓疯长,长睫下垂,掩去眼底翻涌的暗色浓云。
    裴寂任由她握着右手,缓缓向前一步。
    他们两人靠得很近,等他迈步上前,便几乎把宁宁拥在怀中,彼此之间只隔了极其微小的距离。
    女孩愣了一下,并没有避开,抬头看他时,传来发丝间的花香。
    “抱歉。”
    裴寂面色不改,嗓音淡淡“后面太挤。”
    言下之意,这个动作并非他本意。
    人群是个很好的借口。
    宁宁露出“我知道啦”的了然神色,与此同时台上台下的声音嘈杂作响,不知是谁大叫一声“开始了”
    她也笑着低呼一声“裴寂,开始了。”
    到这儿来的姑娘们大多并非出于本愿,毕竟扪心自问,没人会想陪在喜怒无常、性喜杀戮的魔族暴君身旁。
    更何况,还有周小姐作为前车之鉴,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
    可她们不得不来,谢逾下了命令,若有违抗,全家死光。
    魔族本就不受待见,他行事又如此疯魔,顺理成章激发了不少女孩的逆反心理。
    选妃现场一片阴云密布,扮丑的走过场的敷衍了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殡仪馆大队齐聚一堂,凑到这儿来哭丧。
    又一个形如软体动物的漂亮姐姐跳完舞下场,谢逾怒不可遏,就差气得在椅子上一弹一跳“都给我认真点下一个再不能让人满意,休怪我不客气”
    宁宁向裴寂讲悄悄话“下一个正好撞在枪口上,估计有点难。”
    她的话甫一说完,便神情稍凝,呆在原地。
    鸦雀无声的擂台上,忽然金光大作。
    一抹腾飞在半空的身影翩然而至,无比醒目的圆润光头散发着鹅黄光泽,在空中旋转旋转再旋转,袈裟飞扬,金光四溢,好似一颗刚出浴的美蛋。
    宁宁看得只想鼓掌,永归小师傅把上场都做出了敦煌飞天的架势,接下来的表演断然不会叫人失望。
    敬业,真是太敬业了。
    他的双眼与谢逾遥遥相对,那样欲语还休、多情胜似无情,逼得后者一口糕点从嘴里呕出来,一边翻着白眼直咳嗽,一边哑着嗓子道“这什么玩意儿”
    “小僧永归,愿为魔君献上一曲。”
    永归双手合十,扬唇笑道“还请魔君莫要嫌弃。”
    谢逾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行。”
    台下的宁宁却是脸色微变。
    以永归小师傅的习惯,他口里提到的“曲子”还能是什么。
    然而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
    但见永归凝神拧眉,自喉咙里发出一道低吼,继而柔情出声。
    “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
    “从最初到现在从没有变,谢逾是我心中最亮的星一点。唵嘛呢叭咪吽,魔君的俏脸那么地雍容,唵嘛呢叭咪吽,你的地位永远都最重哟唵嘛呢,我只在乎你,叭咪吽,你何时才会懂”
    宁宁听呆了。
    超越当前十个版本的音乐理解,这是何等的天才,才能创造出佛教大明咒版电音说唱修真界捡到鬼了
    台下的众人亦是呆了。
    那和尚状若疯癫,嘴里噼里啪啦好似中了邪,在念着的当口,眉眼逐渐变得狰狞不堪,口中白沫与火光齐飞。
    没错,火光。
    救命,好恐怖啊他一边口眼歪斜地念,嘴皮子一边在噗嗤噗嗤冒火花啊怎、怎会如此这般
    永归的语速越来越快,快到嘴唇摩擦生火,四射的火星在半空勾连成片,凝聚成一颗小小爱心,正好对着谢逾跟前。
    那画面槽多无口,宁宁目瞪口呆,一个字都想不出来。
    别问,问就是佛门高阶弟子,不拘于世俗尘法之中。
    火光连着白烟,模糊了其余一切景色。在迷蒙白雾里,只能见到两片上下翻飞的嘴皮,如同两只来到岸上的跳跳鱼,在生命尽头绽放最质朴的美丽。
    一曲终了,四下无声。
    永归微笑眨眼,腼腆地望向谢逾。
    谢逾面冷心冷,好似经历了一场人生洗礼,幽幽与他对视。
    谢逾“来人,给我叉出去。”
    永归满脸的不敢置信。
    以他的估计,这首精心创作的曲子唱出来,不说让魔君哭着求他当太上皇,夺得后宫第一把交椅铁定不在话下。
    不愧是魔物,审美与常人天差地别,不可以寻常眼光来量度。眼看计划即将作废,小和尚匆忙与候场中的白晔对视一眼。
    白晔朝他比了个“二”,意思是开启备用方案。
    于是在场所有观众,同时见证了另一幅令人震悚的画面。
    那中了邪的和尚陡然暴起,浑身剧颤、眼眶如疯牛般浸着血光,躬身下俯之际,从口中发出状若癫狂的自言自语“你不留我你不留我你居然不留我”
    护卫拔剑而起、谢逾凝力以待,宁宁看得头皮发麻,用传音问白晔“你们想做什么”
    “我们的第二套方案,是打感情牌,求他把我们收入后宫。”
    白晔无语凝噎,仰头止住泪意“话本子都是这样写的,只要浑身颤抖、眼尾微红、无比卑微地呢喃,对方就能够回心转意。”
    宁宁
    哦,那没事了。
    小师傅演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虽然变成了“周身抽搐、双眼血红、无比癫狂地质问”。
    或许是因为永归卑微呢喃的模样像极了杀红眼的精神病患者,又或许是谢逾所剩无几的耐心到了尽头。
    一阵闷响之下,小和尚消瘦的身躯腾空飞落,被魔头的灵气击至擂台下,口中火星共血花一色。
    白晔大骇“小师傅”
    “小僧已注定没戏,接下来全看道友努力,你看那四周花花风景,是我赠予你的鼓励。”
    永归深深吸一口气,与对方的右手击了个掌“接下来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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