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那就”
言汐的“好”字在看到言洲夺眶而出的泪水时轰然坠落,像一颗坠入深渊的流星。
小言洲调皮爱闹,可是自从他呱呱落地那一刻起,直到他能满皇宫乱跑,这六年间,尽管他跌得再深,病得再重,都从来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她看着那一滴滴掉落在地上的泪水,终于还是坠入了深海“小稀粥祖父呢”
小稀粥被泪水覆盖的脸上拉扯出一个悲伤的笑容,他指了指天上,假装平静道“到天上去了”
嘭
被深海淹没的言汐感觉自己的双脚无声地绑上了一块巨石。
“什么时候的事情”
“十五那天”
我恨你
我恨你
“对不起”言汐颓然坐在地上,一声声念着,“对不起”
可是已经太迟了。
从嘴里说出去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无法挽回。
有些伤害,早在最开始的那一刻就被深深插进心底,渗入骨髓。
“父皇和母后呢”言汐轰隆作响的双耳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还在宫里他们不肯走,在守着出口灯其他人先走”小言洲抽泣着大哭,却又强制着压低自己的声音。
言汐轻轻地亲了亲他的额头,道“姐姐去接他们,你在这里等我,好吗”
“嗯嗯姐姐你一定要好好回来,要不小稀粥就什么都没有了呜呜”
“好。”
“给我杀,一个别剩你们今日留下一条性命,你们就等着自己的子孙后背死在这条性命之下”
“公主你快跑快跑啊”
“十六岁的我是悦衍国公主,弟弟是一国太子,父母是一国之主,祖父母是仙界后人。可是那又如何,没有人能逃得过生死轮回。”
“成旻将军,灭国是常事,屠国的可不多见啊”
人群的惊叫、慌乱的脚步在这一刻化作纷纷扬扬的雪花,在血腥的风中静默地飘落。
屠国的将军飞仙、凶器入妖,这荒唐的一切如同话本中说都没人信的情节,可确确实实轧过言汐最后一段为人的时光。
她闭着眼昏昏沉沉地躺了很久很久,全身上下无法动弹,可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醒。不知经过了多少个日出日落,身边的原先如同河流般流淌的血水开始渐渐干涸,那些冰凉的尸体逐渐发臭,满城的怨气在烈日的暴晒之下逐渐合拢。
然后刚飞仙的天帝驾临。
“一年了,你还活着。”
“原来我躺了那么久,还以为我刚死你就来了。”
“想死吗可是你得好好活着啊。”
“你是谁”
“我哈哈哈哈,我自然是来救你的啊,让你好好活着,永远活着。”
一道金色的光芒稳稳落到言汐的掌心,渐渐凝成一颗暗红色的小痣。
疲惫的言汐再次躺倒在地,周围的一切在新天帝离开之后轰然消散,自此之后悦衍国不复存在。
言汐茫然地在六月里看了一场飘飘摇摇的大雪,一片片雪花拂过荒凉的土地,融化在尘土里。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有什么东西在这场大雪里彻底消散,又有些新的东西渐渐填满她的身体。
“我是谁”她呢喃道。
最后一丝落日的余晖在地平线上消失,她缓缓站起,毫不犹豫地拿下那根发簪毁掉仙根,带着亡灵们未尽的不甘和执念,茫然走出这片她从小到大都还未探索完成的悦衍国土。
“喵”
“喵”
一只通体全黑的小猫在空旷辽阔的土地上一声声哀鸣,言汐忽然产生一种错觉它知道悦衍国消散了。
言汐没有回头,她麻木地往前走,犹如走入一片极致的黑暗,并且沉浸其中。
“公主你要走了吗”
梅愁的声音在虚空中若有若无,言汐手指一挥,一缕淡绿色的魂魄在她掌心出现。
“你没走”
“我方才躲到城门里了,逃过一劫。”
“梅愁,入轮回吧,日后也算还有个故人。”言汐轻声道,眼里的落寞把她的眼皮拖得又重又厚。
梅愁犹豫了一会儿,道“多谢公主,但是记忆可以不要,执念给我带走,可好”
“罢了,随你。”
言汐手上簪子轻轻一挥,一道红色的光亮滑过天际,消失在天幕尽头。
“没想到生前什么都做不了,现在却能轻而易举,真是讽刺。”
苍穹辽阔无垠,大地毫无边际,在本该毫无瓜葛的天地间,无数生命匆匆忙忙,灿烂盛放。
“回来了”
“不是说半个月吗,现在都一年多了。”
“哪有,刚好半个月。”
“中间这整一年不算了吗”
“当然不算,那不是你的岁月。”
“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记忆中破败的丝焱神殿已经被打点一新,门口的牌匾也不知何时被拆下,这座藏在深山中的神殿如今也只是一个小庭院。
“我没死,那言洲也应该没事吧”
“你没看到他吗”金竟道长正专心致志地淋着一棵矮小的桃树,仿佛是从哪里移植过来的,看起来奄奄一息,“他入妖了,一只可爱的小猫咪,这一年里都在悦衍。”
言汐眼皮猛然一跳“那只喵喵叫的黑猫吗”
“哪只黑猫可多了,哪只不是喵喵叫还能汪汪叫吗”金竟嫌弃地瞥了一眼,又给桃树倒了些绿色的液体,“我跟他说你没死,在悦衍睡觉呢,然后他就天天跑哪里去找你。我都说了找不到你的,他偏不信。”
某些异样的猜测在小庭院里悄然弥漫,言汐锐利的眼神不经意地扫过庭院的每个角落,最后随意道“为什么呢”
金竟浇花的手一顿,半晌嗤笑一声,头也不抬道“小姑娘明知故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