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药实在难喝
    偏阿乔还要催“郡主快喝了药,凉了药效便没了。”
    “是呀,婶婶快些喝药吧,我带了蜜饯李子雪花糕与你,今日膳房新做的。”
    “大姑娘想的周到。”阿乔趁机道“郡主听话喝药,莫让孩子看笑话了。”
    顶着屋里三人期待的目光,她只能硬着头皮吨吨吨。
    “阿乔。”她把喉咙里的恶心压下去试探地问“这药要喝多久啊”
    “依这方子先服三日的药,之后大夫再来看过。”
    三日
    一天两幅药,那便是六次
    明月顿时觉得手里的糕点都不香了
    这一日她几乎都在床榻上,原想病若西子怎么也能勾的张信怜惜,可谁想他因着前几日送葬耽搁了许多公务早早便去了军中,侍卫来报说夜里不归了。计划又泡汤了,却还要受喝药的苦,她深深郁卒,第二日便想办法躲。
    因着喝药胃口不好,她便央着阿乔说想吃她做的豌豆糕了,阿乔当即便应了让阿姜守着她。阿姜不似阿乔稳重,明月说想看花儿了,她便自告奋勇道“奴去给郡主折些桃花来,那玉兰虽谢了,碧华院里桃花却开的极好。”
    “去吧。”
    看她提着裙子便跑了,又等了一会儿,明月才捧着药碗到窗边,将碗里的药汁全都倒了。
    总算是不用喝了
    她趴在窗台上,仰着脑袋舒了口气,便听到身后一人道“郡主便是这样养病的”
    她吓了一跳,手一抖药碗便摔到了窗外碎了。
    “我”艹
    我的碗
    她扭头见张信穿着一身黑色圆领的广袖纱衣,头上戴着圆顶软脚幞头,面上瞧着正经。
    本就对他生气,现下更是生气。
    她瞪了他一眼,转身便上了床榻。
    未几,张信坐在床檐,道“既是病了,郡主便该遵医嘱好好服药。”
    明月本支着耳朵想看他会不会哄她,便是说些软话也好,她也能顺着梯子下来,可却是这样平淡淡的话。
    真敷衍
    和多喝热水有的一比
    正僵着,阿姜回来了。她手里捧着新剪的桃花,行礼后方对床上的明月道“郡主,奴剪了桃枝来,您可要看看”
    明月唔了一声,说知道了,你放着吧。
    “诺。”她将瓷瓶搁下,在床边杌子上没看见药碗,便又问“郡主药可喝了”
    “喝了。”
    “并未。”
    两声应答同时出来,阿姜都愣了。
    “你再去熬一碗来,方才打翻了。”
    “诺,奴这便去。”她应下便屈膝下去了。
    明月忿忿地收回扯着他袍角的手,掀开被子气道“我已好了,不需再用药了,是药三分毒侯爷不知道吗”
    他抬眼低声道“我只知你不遵医嘱,妄自倒药,将自己的身子不放在眼里。”
    他眼型偏细长,眼尾上挑,平时望人时便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这样的脸孔若是笑着该是“满楼红袖招”的风华,可如今却沉下来,敛尽锋芒,只让人不敢放肆。
    明月屈膝坐着,手指揪着被子,低头问“那夫君呢夫君担心我吗”
    她问完便抬头去看他
    张信的瞳仁微不可查地凝了下,片刻后从善如流地道“自是担心。”
    “真的夫君担心我”她歪头看着他,虽是在问,嘴角却慢慢翘了起来。
    他点头
    她立刻扑到他怀中,双手合在他背上拥着他。
    怀中女子清瘦,身上带着药香,张信一手支在她凸出的肩胛骨上,片刻后又落在她发上。因着病都在屋里,她便没梳髻,只拿发带轻系着。鸦青长发散在背上,触手如丝。
    “夫君还怪我吗”
    他轻轻抚着她的发
    “那日在冉竹轩”她脸贴在他胸口,小声问“我,明月不能陪着你吗便是不出声不让你知晓也不行吗”
    他抚发的手停下,想到那日她远远的在门下坐着。他初时确烦透了她,可她一番话下来却让他觉得是不是自己不近人情。他发现对着她他总是多几分耐心。
    “不是不让我知晓吗”
    “嗯”她不明白
    “我既不知,那便由你。”他抵在她发顶道
    闷骚
    明月默默翻了个白眼,面上却很是欢喜,仰着脑袋在他下巴羞答答的亲了一口。
    他又道“只是你体弱,下次再不可如此。”
    “这次不算,下次我有经验了便穿的厚厚的去寻夫君。”
    她从他怀里退出来,缓缓道“我总觉得夫君吹埙的时候很孤单,我想伴着你,可那日我看着你,又觉得有时我也想自己一个人,即便是阿乔,我也不想她在。我们都会这样,对不对”
    她望着他极信赖的样子,他眸中映着她的人,倏忽间便移开。
    她有一双干净的眼睛,可他不喜欢与她对视,太过干净让他心软,让他想好好护着。他与她之间隔着父仇,即便已然两清,可她是圣上给他娶的妻,是来制衡凉州兵与雍州张家军的棋子,他能给的便只有这些。
    “夫君。”明月唤他
    “你说的对。”
    她笑了,靠在他肩上说“其实夫君吹的埙不难听,我那日是瞎说的,我极喜欢。在凉州时每当我想母亲了,阿离哥哥便会吹给我听。他也教过我,可我总吹不好。”
    “阿离”
    “是啊,他是我父亲收养的义子,待我极好,便如我亲哥哥一般。他武艺高强,性格坚毅,只是吃了辽人血脉的亏,他如今在雍州,跟着徐大人,徐大人公正廉明,应是好的吧。”
    徐辉,早听闻他身边有一极信重的副将,高鼻深目,辽人长相。
    张信略一思虑便问“他名讳可是兰景”
    “是,这是父亲给他取的名,夫君怎么知道”
    张信道“他作战英勇,很得徐大人爱重,我便有所耳闻。”
    “如此。”明月拍手道“我便知道阿离哥哥定能得偿所愿做大将军的,他那般厉害。”她显是开心极了,“他信中从不说自己如何,只说一切都好。我曾与他约定过若是他成了将军,便做件大红的披风与他。宫里无事,我早便做好了,只是迟迟没寄给他,现下终于能寄了。”
    她说着便要从床上下来趿鞋
    “这事不急。”张信制着她,道“你还病着,交代婢子去做就是。”
    “对,等阿乔来了我便要同她讲,还有阿姜,她也会很高兴的。”
    她又说了许多,原主对义兄的感情着实深厚,或许是因为父母皆亡,义兄阿离是她与家乡唯一的牵绊了。她与他讲了他们是如何在草原上奔驰,他一直护着她,她要什么他都想办法找来给她。若是做错事了,他便冲在前头将她的罚都受了。
    “我那时胆子大,看见父亲驯的鹰,便也想要。可鹰哪儿是那么好抓的,他便偷偷掏了只狼崽给我,我们把它塞在产子的母狗窝里,好一阵都没被发现,后来被父亲知道了,狠狠打了他。”
    许是连日奔忙,而如今窗外日光正好,几上桃花夭夭,便如檀香轻袅,透出几分安宁。
    张信竟也不觉得烦
    她在他面前时不时比划两下,他还是头一次见她如此活色生香的样子,不同于以往娇嗔顽劣,此时眉眼间神采耀耀,像乌拉山成片的野罂粟。那花黄灿灿的,即便是落雪结冰的时候依然开着。
    她慢慢从人说到凉州的景
    “落星湖很美,到了夜晚星星都在湖里。我若是烦了便会骑着马去那儿”话至此,有些低落,她低头捋着腰间丝带,道“真想带夫君去看看啊。”
    “往后时日还长,总能再见的。”
    “真的夫君会带我去吗”
    她眼中希冀如萤火,点点却不容忽视,他却未回应。
    “夫君不愿同我去啊。”
    “世事无常,我不欲轻易许诺你。”
    “可我却觉得我会同夫君一辈子。”她眼圈红了,赶紧扭头背着他,瞧着比方才还失落。
    屋里一时有些安静
    半晌,她方转过来道“那,那若以后我们真的相伴到老了,夫君总能陪我去了吧。”
    他目光落在她微湿的睫毛上,听见自己的声音道“好。”
    “夫君应了”
    “应了。”
    “那拉钩,一辈子不能变。”
    这个春日,张信第一次与明月有了约定。
    佛说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因缘生灭法,佛说皆是空。然誓言如影随形,成了他一生勘不破的业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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