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花善笑大半年后, 夷承才意识到, 此前他将她看得太简单,也太复杂了。

    初次见面不到五分钟, 夷承就看穿了花善笑对季礼侑的心思。针锋相对的态度, 不投机的话语,对彼此的第一印象都是灾难性的。那时“原好和季礼侑互相有好感”这个事实已经铭刻在他心上。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原好的朋友”自然而然成了可笑的第三者。他不明白为什么原好会和这样的人有长久又坚固的交情。他甚至有点疑心原好被骗了。

    每当花善笑向季礼侑和原好露出没事人似的笑容,夷承就感到烦躁。

    他讨厌不诚实的人。

    于是他决意阻挠她。

    至于“单相思同盟”这一茬,夷承最初根本没当回事。

    他和花善笑完全不同,怎么可能立场一致。

    为什么花善笑就不能像他一样,乖乖当个不抱希望的看客每当花善笑拙劣地以原好为幌子和季礼侑搭话、试图拉近一点距离的时候,夷承都会这么想。然后他就会横插进去,引得花善笑发怒。那时他都没有意识到,这蛮横的迁怒里暗含羡慕。他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花善笑明知徒劳却还是不住挣扎的姿态让他恼火, 却也有些敬佩。

    他一厢情愿地将花善笑想成了意志更坚强、行事更缜密的样子。

    然而, 渐渐地,夷承察觉了花善笑言行中的违和感。

    她从一开始就坚称她没打算放弃季礼侑。所以夷承提防她, 戒备她挑拨原好和季礼侑的关系。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人什么都做得出来。夷承对他人缺乏信任感, 因此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花善笑。

    但这猜忌和担心都是多余的。

    季礼侑和原好越走越近,四人一起行动的时候, 他们之间的特别都成了心知肚明要留意的事。反观花善笑,她不仅仅是个称职的观众, 甚至还孜孜不倦地助攻。怎么看她都真的拿不到一点好处。如果这都是有意令季礼侑松懈的伪装, 那她也太有耐心了。

    谨慎地观察许久, 夷承不禁开始怀疑,花善笑根本没有挑拨人际关系所需要的心机。确切说,她连破坏原好幸福的意愿都没有。

    那个夏日的午后,花善笑有心营造了和季礼侑一起搬东西的机会,顺带让夷承与原好独处。夷承这一次由着花善笑去了。他也并非完全不会领情的人,而且,他也有点好奇花善笑会怎么做。

    夷承看到季礼侑和花善笑说着什么从楼梯上下来,花善笑的表情称得上古怪。

    一定发生了什么。但状态不对的只有花善笑。

    季礼侑看到夷承和原好,急匆匆地过来,将原好的注意力从夷承身边引开了。他这唯一的朋友其实独占欲非常强。夷承觉得有点好笑,他又没打算和季礼侑争,只是说了一会儿话而已,原好不会察觉到他的心思。他决意对原好隐瞒到底。

    自虐地嘲弄着自己,夷承向花善笑走过去,带了个点幸灾乐祸的心思,想知道她这次又做了什么无用功。

    花善笑光顾着盯着季礼侑和原好的情状,甚至没发现夷承靠近,直接撞在他身上。

    她紧绷着的面具被这么一撞,龟裂出缝隙,漏出满脸易懂的伤心沮丧,好像随时会哭出来。

    如果看到她这个表情,就算是季礼侑和原好也会察觉不对劲。她那么费心隐藏到现在,现在又要功亏一篑,她到底想怎么样

    夷承罕见地看不下去,拉着她到一边。

    “你和他表白了”

    他猜没有。

    “是又怎么样”

    这个表情和语气,果然没有。

    “你在说谎。”

    花善笑闻言,像发脾气的小孩,突然蹲下坦白“我问他为什么还不和小原表白。”

    夷承哑然。

    自相矛盾到这个地步,花善笑也算是臻化境了。

    但也拜这小插曲所赐,他终于开始理解花善笑这个人了。

    不是心怀鬼胎想要横刀夺爱的狡猾毒蛇,也不是明知无望依然奋战的勇士。花善笑只是将自己困在原地的别扭鬼,说她清醒的确清醒,说执迷不悟又确实执迷不悟,舍不得松手又无法放手一搏。她选的是唯独对自己毫无益处的一条路。但夷承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傻成这样。自虐狂吗

    她就那么喜欢季礼侑

    这念头令夷承苦笑。季礼侑有多大的魅力,有多少优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那之后,夷承对花善笑的态度有所缓和。

    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只是面对无法完全理解的存在的好奇心驱使。面对谜题就要想要拆解,这是夷承的本能。罕见地,夷承地对花善笑这个人产生了兴趣。为什么世界上还能有那么别扭的人她又是怎么做到自洽的她怎么忍得下去

    第二年的混合适配课上他们依然是一组。但在课外,除了一起写报告,夷承和花善笑开始有了一点个人层面的交集。花善笑是个很省心的组员,分工明确,不推卸责任不会拖工期。而且看不出来,她竟然也很喜欢玩游戏,口味和他有重合的点,只不过有沉迷cut超小众系的危险倾向,感动的点也让夷承难以理解。

    他们开始偶尔一起打游戏。

    夷承也不得不承认,和花善笑相处大部分时候很轻松。虽然会毫不留情地拆台,但她能跟上他跳跃的思路。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不需要对措辞和态度多顾虑。花善笑似乎接受了他在待人接物上的生硬,也不抱什么期待,因此他说什么她都不太会真的生气,抬杠也只是口头抬杠,不往心里去。

    要有可以顾虑的感情基础在才有“伤感情”这一说。这对他们并不适用。他们只是因为许多不得已的原因和巧合才一起打发时间。哪怕关系破裂也没什么后顾之忧。至少那时夷承和花善笑都抱着这样轻松的态度。

    但他们说得最多的还是季礼侑和原好的事。

    如果没有这两个人当中间接点,双方还是都多少会有点尴尬。而由于微妙的立场,有些事也的确只能他们之间共享。绝大部分时候,花善笑负责说,夷承负责听。从花善笑那里,夷承得知了许多他不曾知晓的原好的事。即便是夷承,偶尔也会觉得不需要隐瞒对原好的感情确实更加轻松。

    而只要事关季礼侑,芝麻大点小事花善笑也会在意得像是事关世界存亡。夷承觉得还她这样子挺好玩。平心而论,她谈及季礼侑时的娇羞情态,大概不止其他男生,季礼侑都会觉得可爱。

    但她只会在夷承面前露出这种自然的表情。

    一到了季礼侑面前,花善笑就变得程式化、笨拙、僵硬,然后不自觉强调与原好的好友关系,反而拉开距离感。

    那也没办法。因为在意才会变得狼狈。因为毫不在乎才全无顾虑。

    不知不觉间,夷承与花善笑已经频繁地在宿舍独处。一开始,他也没多想。她也对此似乎完全不在意。毕竟她对他缺乏任何身为异性的戒心,甚至不回避肢体接触。

    夷承不知为何感到有些古怪,而后不禁想要捉弄她。因此,在花善笑乱拨他头发的时候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第一次因为他慌乱起来。

    只是那么一个恶作剧她就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夷承以为花善笑在异性交际方面要更有经验,应对这样的捉弄也该更游刃有余。他开始怀疑这又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

    仔细一想,也确实应该是这样。

    “再说了,你也没把我当女生看啊。”

    花善笑说得没错。应该没错。本该如此。

    但那一瞬间,夷承竟然有些恼火。

    而后,因为一句没经思虑就出口的话,他莫名其妙地慌乱起来,直接赶人。

    只是口误而已。没必要大惊小怪,花善笑都没品出什么不对,他先自乱阵脚算什么夷承说服了自己。

    一切回归常态。

    又或是夷承认为如此。

    他小心地观察花善笑的态度,没有异动,她依然全心全意地在意季礼侑的一举一动,一边试图撮合两人尽快去做适配测试,又因为他精神向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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