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郭子仪荐李光弼东出井陉,救助河北,到正月底就有捷闻传来,道是井陉清肃,东行顺畅,下月中即可抵达河北临危郡县。河东与河北有太行山相隔,山势连绵高峻难越,古人谓仅有八处相通微径,称为太行八陉。井陉是其中第五陉,出口即达常山,直指饶阳,是朔方往救河北临危郡县最近、叛军最少的通路。井陉山险路狭,最窄处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安禄山只派养子安忠志屯军土门,井陉中险要处有少量驻军把守。李光弼领蕃汉步骑兵万余人、太原弩手三千人入井陉,一路畅行。
    这时节只要不吃败仗就算是有功,朝廷都要授官晋爵,把原归安禄山旗下的那些空头官衔一个一个授出去,一来好歹也算是褒奖了,二来也表一表平定叛乱收复失地的决心。二月丙戌,又加李光弼为魏郡太守、河北道采访使。
    傍晚时菡玉从兴庆宫出来,又迎面撞见杨昭。最近她似乎只要一出京兆府衙,总会不期然地和他“偶遇”,今日特意打听了他有事在身才偷偷来兴庆宫请旨,没想到还是被他逮着,心里暗叫不好。
    他笑吟吟地走近来“菡玉,真巧啊,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你刚见完陛下出来你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窝在府衙里,是什么大事把你请出来了”
    菡玉心虚,听他的话便觉得句句有刺,犹豫着是该主动托出还是等着他兴师问罪,一时没有言语。
    他见她不理睬,又道“我倒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河东节度使李光弼,又加封河北道采访使、魏郡太守,制书已下,大约明日朝上便会通告百官了。”
    菡玉更加笃定他是问罪来的,看他笑容满面,一点都瞧不出要发怒的样子,吃不透他到底要怎生耍弄她,不如自己认了干脆。她摸了摸袖中那纸任命制书,刚要取出,他突然问“李光弼是你另一个师兄,是不是”
    菡玉道“你怎么知道”手里的制书也停住没有拿出来。
    “你自己提过的。”见她疑惑,又补充“那年杨慎矜案时,在大理寺牢中。”
    菡玉这才忆起。她是提过,只不过是向身陷牢狱的王忠嗣谈起的,不想这么点小事也会传到他耳朵里,还一直记着。那么早
    杨昭凑近她,放低了声音“玉儿,我欠你大师兄的那份,在你二师兄身上补回来了,你可以不要再生我的气了罢”
    原来二师兄加官进爵是他出的主意。菡玉讷讷道“我哪有生气。”心里却松了一口气,看来他还以为自己尚不知道此事。
    “听你的语气就知道还在赌气。这次就当我将功折罪,你要是还不满意,回头我立刻给你大哥安排一个职务,你说哪个”
    “不必了,”菡玉打断他,“大哥已经回衡山去了。”
    “玉儿,”他盯着她不放,“你到底在气我什么自打你回来之后,好像换变了个人似的,就没给过我一个好脸色看,以前你对我可没这么挑剔。”
    菡玉怕再与他纠缠下去又要横身枝节,夜长梦多。“那是因为”话未出口,脸倒忍不住红了,更兼心虚歉疚,头深深地低垂下去,不敢看他,“你明知道”
    他笑了出来“好好,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必勉强说了。”
    菡玉的头几乎垂到胸前“相爷,你还要进宫去见陛下罢时候不早了一会儿回去再说”心下又羞又愧,恨不得夺路而逃。
    他依依不舍地放开“那我回头再去找你。”
    她轻轻点一点头,他的手一挪走,便立刻转身逃也似的飞快跑开,那模样只能用落荒而逃四字形容。他以为她是脸皮薄害羞,只顾着高兴,不疑有它。
    菡玉满心惴惴,不敢想象他听到她自请前往河北宣旨时会是什么反应。一直到第二日黄昏时到达长安以北四五百里开外的延州,仍无追兵赶及,才确认自己是逃过一劫,不会被他半途截回去了。
    此去河北,因东面潼关外就是叛军阵营,须先往北再往东,取道太原,随李光弼行军路线,经井陉而至河北。一路兜兜转转,除了第一日急行五百里,后头都走得较慢,用了十多日方出井陉,追及李光弼大军。
    万余人的大军尚未扎营完毕,就见旌旗林立,兵马肃然,远看只见灰茫茫的一片,绵延数里,不见首尾。触目而及是玄铁战衣连成的浩瀚黑海,仿佛日光也被吸入,只余肃杀的黑沉。
    李光弼见朝廷派来宣旨的竟是菡玉,大吃一惊,匆匆接下委任状,便急忙遣退左右,问道“菡玉,你怎么不在京师好好呆着,跑来这兵荒马乱的地方朝廷没人了吗,要京兆少尹出来送信就带那么几个护从,路上随便碰一支散兵游寇都能叫你没命”
    “那我运气还真是好,一路上连叛军的影子都没见着。”菡玉笑道,“我是听说师兄自己带兵打仗了,立刻马不停蹄地赶来投奔,死乞白赖才从陛下那里求到了这份送信的差使呢。”
    “你放着安安稳稳的京官不做,跑来跟着我打仗”李光弼抓起她的手握了握,再指指自己满手的硬茧,“瞧你这几年官儿当的,养得一身细皮嫩肉,手上一个老茧都不见。你说说,你都多久没舞刀弄棍了”
    这个二师兄呀,过了这么多年,还像当初一样爱笑话她,亏得他治军如此严厉,在将士们面前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菡玉玩笑道“我也想在京城过太平日子呀,不必提心吊胆打打杀杀。可这不是混不下去了吗,只好来投奔师兄,求师兄照顾着点小小弟,给口饭吃。”
    李光弼收起玩笑心思,正色道“菡玉,你在京师出了什么事,让你呆不下去了是不是你的身份”
    “没有,只是只是这些年碌碌无为,什么也没做成,虚掷了十年光阴。”她脸上笑容淡去,“师兄,也许当年我应该听你的,不该入朝。”
    李光弼道“我那时也是年少不更事,想得太简单。不过菡玉,你的确不适合去朝堂上趟那浑水,还不如打打杀杀来得痛快。”
    菡玉遂笑道“所以我这不是逃出来了么。师兄,现在外头乱得很,史思明一听你出了井陉关,定会立刻来袭,我可不敢这时候出去送死,没法回去向朝廷复命了。先在师兄这里避一阵子,师兄可要多多担待着些。”
    李光弼弹一指她的脑门“在京城当过官就是不一样啊,都学会油嘴滑舌了。你文武双全样样精通,军中正缺这样的人才,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什么样样精通,师兄想说的是样样稀松罢”他们师兄妹三人,李泌尚文,李光弼崇武,菡玉两样都学了点,哪一样也不拿手,都是半吊子。
    李光弼忍笑道“哪里,师兄是真心夸奖你。你跟着大师兄读过那么多书,又在朝中当了十年官,智计自然比我们这些武人强上许多;但又不像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谋士,危机时刻都无法自保,只会拖人后腿。你说,可不就是文武全才”
    菡玉不服气道“我虽然文才武功都不如人,但有一点却是无人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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