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鲁炅痛哭流涕,抢过孙副将的佩剑就要自刎,被孙副将和几个士兵死死拦住。孙副将道“人又不是大夫杀的,事已至此,大夫即使自尽也于事无补了”
    菡玉也劝道“此去邓州尚有七百里,难保不会再出这样的惨事。大夫一死,众军无首,只会更加动乱。不如快马加鞭赶上大部,整肃军纪,以绝后尘。”
    鲁炅这才止了自戕的念头,向西一拜,又对乡民们跪地叩首道“下官定会给诸位乡亲一个交代”命士兵们给被捕的乡民松绑,又问那名妇人“现在村中还有多少人”
    妇人狐疑道“本来还有三百五十来口,今夜又被你们一杀,只剩不到两百了”
    鲁炅对菡玉道“请少卿分军中存粮一百石,送到乡亲们府上。”
    孙副将抢道“大夫,把米粮给了他们,那弟兄们怎么办”
    鲁炅沉下脸道“你去问问那些走在前面的弟兄,欠他们的可止一百石更不用说还有两百多条人命血债”
    孙副将默然不语。菡玉道“孙将军不用担心,咱们还有三十多石米,接下来缩食快行,还是来得及赶回邓州的。”
    鲁炅对那名妇人道“娘子,下官力薄,只能给诸位这点粮食,希望能助乡亲们支撑到八月秋收。”说完又对众乡民一拜。那妇人还愤恨不平,但几个老者一旁劝说,又为全村人考虑,只能按捺住意气,收下粮食。
    此时天色已亮,雨霁天晴。鲁炅命将士兵尸首就地掩埋,乡民尸身抬送回村,又到前日死难的村民坟前一一叩首祭拜,午后方开拔行军。
    当日鲁炅便快马速行,一下午急行军百余里,入夜时在郑州边境的新郑县追上先前撤退的淮西军。鲁炅赴相州时率淮西、襄阳两镇军二万余,此时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不到五千人,不可不说是惨败而回。鲁炅与淮西军失散近月,众将以为他已遇难,正商量要不要上讣告,忽闻节度使安然归来,无不大喜过望,尽出营门迎接。
    鲁炅与部下久别重逢,平日亲善的部将大多无恙,自然也是欢喜的。但一想起午前所见,村外满地新坟,再多喜悦也提不起来。众将探问他也一言不发,沉着脸步入中军帐,坐下便问“三日前大军经过管城县太平村,劫夺村民米粮,杀二百余人,是谁干的好事”
    众将见他一回来不叙别情,上来就兴师问罪,都面面相觑沉默不答。鲁炅冷笑道“没人认那就是都有份了自郎将以上各杖一百,削官停职,待我上表奏明陛下再行发落”
    众将一听,在座者十之八九都要受罚,立即炸开了锅。副将魏孟驯出列道“太平村乱民袭军,回护逆贼,分明是胡贼的忠狗。末将等已算心怀宽仁,只杀了伤人的乱民以儆效尤。”
    鲁炅道“好一个心怀宽仁郑州隶属都畿道,洛阳与长安并称两京,东都百姓怎么会是逆胡之属”
    魏孟驯道“安禄山父子在洛阳称帝两年有余,洛阳民众怎么不算胡属何况那太平村的乱民还说我们不如胡虏、宁愿还受安禄山统辖云云”
    鲁炅怒而打断“安禄山占据洛阳两年,民众就算他的臣属了你怎不说我大唐皇帝保有东都已逾百年你们劫掠百姓,断人生路,滥杀无辜,残暴比安禄山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不叫乡民置喙”
    魏孟驯还想再辩,鲁炅一挥手道“不必狡辩了,你且说手上欠了太平村多少条人命罢。”
    魏孟驯昂首道“死于末将之手的胡虏成百上千,末将不记得了。”
    鲁炅大怒,拍案而起“你犯下如此罪行,还大言不惭不知悔改来人,把魏孟驯推出营门斩首示众,传首至太平村”
    大将当众斩首已是非常严厉的刑罚,何况还要将首级传递示众。此言一出,众将纷纷跪倒为魏孟驯求情。
    魏孟驯当然不服,指着鲁炅骂道“你自己打了败仗留下一堆烂摊子,凭什么债都算给我们你把数千将士撒手一扔,我们什么都没有,不征百姓的粮食难道等着饿死那些暴民集众袭军,杀了也有一百多人,难道要我们束手待毙”
    鲁炅气得全身发抖。孙副将劝道“今日大夫一时意气,他朝淮西襄阳将无复安宁望大夫三思而后行”鲁炅任淮西、襄阳节度使,而魏孟驯之弟魏仲犀为襄阳太守,鲁炅若不留情面斩了魏孟驯示众,魏仲犀定会心怀怨恨,两镇离心。
    魏孟驯嗤笑道“孙将军,你不用劝他管我二弟的面子,反正他这个淮西节度使也当不下去了”
    此言一出,众将不约而同停下劝解,刚才还嘈杂混乱的中军帐忽然陷入一片尴尬的沉寂。鲁炅颤声问“你说什么谁当不下去了”
    魏孟驯幸灾乐祸地对众将道“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中使还等着回复呢。反正他现在好好的,还有力气砍我的头,贬个官总不至于气死。”
    鲁炅听出是皇帝降旨将他贬职,一时怔忡无言。部将忙解释道“朝廷新置郑、陈、亳节度使,以大夫为之。另以颍川太守来公节度淮西,魏公节度襄阳。”
    鲁炅原任淮西、襄阳两镇节度使,兼邓州刺史,下辖十余州,现在改任郑陈亳节度使,只领三州,也可算是一种变相贬黜了。加上鲁炅刚刚战败,军纪散乱,自己也心中有愧,更觉得是皇帝以此惩戒。
    魏孟驯又道“正好大夫还没出郑州,赶紧回头去郑州城上任吧。此去邓州还有百里之遥,免得再弄几出残害百姓的事,大夫依样推托责任,把部下将领都杀光了你看人家郭司徒、李司空,一样战败,怎么没残害百姓、斩杀将士现已全军而还,分屯河阳、太原。还有泽潞节度使王大夫,撤兵之余还在潞城击败了史思明部将杨旻呢。”
    鲁炅颓然跌坐于地,任凭魏孟驯数落讥讽,痛哭不已。众将连番劝解,鲁炅才稍止悲声,问部将“陛下敕命何在”
    部将取来皇帝任命敕书及郭子仪、李光弼等屯军邸报呈给他看。鲁炅边看边哭,说“诸位各回营帐吧,别在这里看我丢丑了。”
    魏孟驯看他这副模样,奚落的话也说不出来了。诸将一一退出帐外,菡玉走在最后,鲁炅叫住她道“吉少卿,我有数言欲呈司空,他日你回太原时,可否帮我捎封书信”
    菡玉点头答应,跟着众人出了中军帐。孙副将安排她临时住在客帐,菡玉刚躺下没多久,心里还在寻思明日要不要就去向鲁炅辞行北上太原,帐外突然嘈乱四起,士卒奔走,更有人失声痛哭,引得军中嚎啕一片。
    菡玉复又起身奔出帐外,就见中军帐外跪了一圈士兵,伏地痛哭,而后出来者围在外圈,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菡玉看帐门前跪的正是方小乙,孙副将在一旁劝阻众人维持秩序,便挤过去问“小乙哥,出了什么事为何在此哭泣”
    方小乙指着中军帐泣道“大夫大夫他饮药自尽了”
    菡玉大惊,跨过方小乙就冲进帐去。孙副将等人连声阻拦不及,只得也跟进去。
    鲁炅正躺在正中毡毯上,面色安然,宛如沉睡。一旁案上摆着纸笔,是他写给皇帝的请罪表书。除此之外还有一壶一盅,菡玉走过去拿起来查看,孙副将连忙阻止“少卿小心有毒”
    酒盅半满,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鸩毒气味。她微感疑惑,问孙副将“大夫何时要的这壶酒”
    孙副将拭泪道“诸位将军走后,大夫在帐中起草表书,痛哭不止,连写了好几遍都不能成文,因命方小乙去取水酒。我当时就在帐外,还以为大夫心情烦闷欲借酒消愁,谁想到真不该给他酒的那时我刚送少卿安置回来,还不到两刻钟,少卿也知道的。”
    菡玉道“大夫尸身渐凉,应非新亡。鸩毒发作可没有这么快。”
    孙副将止住悲泣,问“少卿此话何意”
    菡玉指着酒盅道“将军你想,假设是你欲仰药自尽,会喝几杯怎么喝”
    孙副将疑道“自然一杯足矣,仰头灌下啊”
    菡玉道“案上这杯毒酒,若是第一杯,大夫喝的不免太少;若是第二杯,谁服毒还会倒第二杯再者,中鸩毒而死者,无不七孔流血、目乌唇紫,大夫却全无这些症状,岂不奇怪”
    孙副将道“少卿说得有理。但是中军帐内一直只有大夫一人,四周都有守卫巡值,灯火通明,不是自尽还能是什么原因”
    菡玉低头不语。方小乙嗫嚅道“会不会是太平村的冤魂来索命”
    孙副将怒斥道“什么冤魂鬼魂,胡说八道大夫对太平村的人还不够仁至义尽就算有冤魂,也该去索那姓魏的,凭什么索大夫的命”
    方小乙本是胡乱猜测,被孙副将斥责,便闭口不言。谁知菡玉听了他的话突然面色大变,锵的一声抽出配剑,直冲鲁炅身后篷壁上挂的节度使旌旗刺去。孙副将等人赶上去把她拉住,那面红旗也被她剌成了两半。孙副将连唤数声,她才辨清虚实,心头仍狂跳不已。此时其他诸位将领也都闻讯赶到,得此噩耗无不痛心落泪,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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