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思路一一理清了,便信心百倍地放下笔“先前我只在义宁坊得善大街那一带盘问过,看来今日还得到普宁坊卢兆安赁的宅子附近问一问了。蔺评事,你我一起走。”

    蔺承佑笑道“今日我有点事,恐怕去不了,严司直先走一趟,下午等我回来再去普宁坊转转。”

    严司直一怔,蔺承佑是天潢贵胄不假,但只要有案子待查,往往比他还要拼命,冷不丁一看,蔺承佑仍望着桌上的案宗,眼底却好似蕴着一点笑意。

    严司直想起那些日子蔺承佑那古怪的问话,一个念头从心底里冒了出来,莫非他猜的没错,蔺评事真有心爱的小娘子了。

    他决定试探一下“蔺评事有别的案子要查”

    蔺承佑在心里想,今日是例外,谁叫滕玉意在明月楼等他,

    他帮滕玉意准备了一窝厉鬼,绝圣和弃智不靠谱,他决定亲自带她去除祟。

    想想日后,滕玉意进了书院,再想见她一面就只能是晚上了,晚上倒也不耽误白日查案,不过严司直这边必定得打招呼,因为次数多了不可能瞒得过去,不如直说自己有点私事,也省得临时找借口。

    他放下竹简便要接话,正当这时,外头有衙役道“有案子来了。”

    到了外头,果见两名衙役抬着一具白布蒙着的尸首穿过前庭。

    几位年轻官员暗暗摇头,才闲了两日,又有案子了。

    有位姓王的司直随口问道“何处送来的”

    衙役忙回“城北义宁坊送来的,死的是个小娘子,说是昨日同女伴们一同去楚国寺附近游玩时,中途突然失踪了,同伴们找了半天,结果发现这小娘子死在了附近的一口井里,听说才十三岁,说起来怪可怜的。”

    一面说着,一面抬着尸首往后头去了。

    众人怔了怔,听上去像是不慎堕井而死,这种意外长安每年都要发生好几十例,就算是谋杀伪装成意外,也应该先由长安县的法曹审理后再呈交上来,哪有直接送到大理寺来的。

    疑惑归疑惑,这案子毕竟暂未指派由谁来查办,就连蔺承佑也觉得这案子无甚出奇,因此并未多问。

    怎知没过多久,仵作突然令人过来穿话“蔺评事,陈仵作请你过去看看那具尸首。”

    蔺承佑急着去明月楼,这会儿早就到门外了,闻言只得又返身。

    严司直也随蔺承佑到了停尸房。

    蔺承佑入内一看就明白了,这女子的眼眶里只能看见眼白,连一丝眼黑都看不到,这是魂灵被侵扰过的迹象。

    仵作满脸惊愕“长安县的法曹说,昨日在楚国寺打捞尸首时,同伴们说这娘子失踪之前就不太对劲了,原本极活泼的一个人,突然变得呆呆傻傻的,同伴们一时没看住,这小娘子就失踪了,等到发现尸首就浮在井里,捞起尸首一看,死状也不大正常,法曹听说近日有妖祟出没,怕耽误捉妖就把这尸首送过来了。”

    “死因是什么”

    陈仵作“表面上看是溺水而亡,因为尸首表面除了堕井的擦痕,并未看到其他外力留下的伤痕,肺里满是水,落水时还活着。”

    蔺承佑绕着尸首走了一圈,不对劲,枉死之人,头七之前魂魄都会恋恋不肯离去,这女孩昨日才溺死,照理魂灵就在左右。

    他从袖中抖出一张符,暗中施了个招魂咒,结果失败了,尸首周围竟全无煞气。

    严司直和陈仵作看出蔺承佑脸色不对,忙道“如何到底哪里不妥。”

    蔺承佑蹲下来看了看女孩的脚底“这女孩魂魄不全,如果没猜错,死之前她就已经被人抽走了魂魄,死前已经神智不清,自然横生不了怨气。”

    严司直大惊失色“这岂不是跟”

    是,就跟胡季真被人谋害的手段一模一样,只不过胡季真被凶手操控着回到了家中,而这个小娘子却因为失了神智不慎堕井而亡。

    蔺承佑起身问仵作“尸首是在义宁坊发现的”

    “没错,这小娘子家就住在义宁坊,名叫李莺儿。”

    严司直和蔺承佑互望一眼,又是义宁坊。

    胡季真也住在义宁坊,并且同样也被抽了魂魄,这未免也太巧。

    难不成有人专门收集魂魄还是说,这位李莺儿也撞见了什么不该撞见的。

    严司直征询蔺承佑“假如这两件案子有关联,恐怕就不能移交给别的同僚了。”

    蔺承佑望着尸首想,李莺儿的案子是新发生的,如果不想错过关键线索,必须即刻到出事的楚国寺走一趟。严司直得去卢兆安宅邸附近盘查,没法去楚国寺,交给别人他又不放心,因为说不定会遗漏重要证物。

    可滕玉意还在明月楼等他,他出门之前好不容易才拖住了绝圣和弃智,失约是不可能的,想来想去,忽道“要不这样吧,马上派五名衙役去楚国寺看守事发之处,今日之内不许任何人出入,我过两个时辰就来。”

    然而老天爷好像偏要跟他作对,刚安排好这件事,又有同僚过来寻他“蔺评事,东明观的几位道长在衙门外等你。”

    到了外头,除了见天和见仙两位道长,还有好些日子不见的见美和见乐。

    蔺承佑目光从左看到右,讶笑道“不知几位上人有什么急事,居然跑到大理寺来找我。”

    见天急急忙忙开腔“世子,你瞧瞧这个。”

    那是一张黑色符箓,上面全是用鲜血画的咒语,血迹已经干涸了,恨意却力透纸背。

    “七咒符”

    “昨日李将军令人请老道上门除祟,说是他家夫人和女儿像是撞了邪,前两日突然开始上吐下泻,他自己也浑身不舒服,贫道上门察看,果见李家人个个像生了重病,见美想起一种咒术跟这个很像,仔细察看大门口的台阶底下,才发现有人给李家下了这样的符术。若非发现得及时,李家七日内就会有血光之灾。”

    见美严肃地说“世子,七咒符跟引魂术可是无极门的拿手好戏,自从这群贼道伏法,坊间多少年都没见过了,贫道们觉得事关重大,只好赶忙跑来给世子报信。听说这位李将军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不日就要被擢升为一方节度使,会不会是李将军得罪了什么人,所以有人暗中用这样的法子来残害他们”

    蔺承佑望着符箓若有所思。

    见仙也道“这种事关系到朝堂,我等就不好插手了,今日过来,就是想把此事转托世子,真凶摆明就是冲着要李家人的命去的,有这次必然会有下一次,趁李家门口的咒印还在,世子要不亲自去瞧一瞧”

    明月楼。

    滕玉意坐在窗前,不时往楼下看一眼。耳边丝竹清悦,乐工们在帘后奏曲,点心流水般呈上来,每一块都透若冰玉,关键只有拇指般大小,连续吃也不觉得甜腻,那酒浆不知用什么调的,堪比神仙洞府的香雾之醑。

    滕玉意对面前的吃食很满意,只是她来这快一个时辰了,既没瞧见蔺承佑,也没看见绝圣和弃智,蔺承佑许是怕凶鬼吓到店里其他客人,所以提前包下了今日的明月楼,偌大一座酒楼,只有她一个客人。

    转眼已是初夏了,日头也比头些日子灼盛,滕玉意在窗前坐了一会,渐渐被日光照得脸热,原来已是晌午了,她疑惑地放下酒盏,虽说帖子上没写明具体时辰,但既然约了人,哪有这么晚不露面的。

    端福自进来后,便一直木头似的杵在一旁,看出滕玉意有些焦急,开了腔“要不要让长庚去青云观打听打听”

    “再等一会吧。”

    话音未落,就听楼下传来喧哗声,探头往下看,正好看见一道高挑的身影进来,紧接着楼梯响起了脚步声,主家屁颠颠陪着来人上来了。

    不一会婢女们打开门,果然是蔺承佑。

    他像是临时赶来的,连官服都没换下,青衫幞头,脚蹬皂靴,走动时襕衫侧摆露出里头的赭红色罗裤,举止要多洒脱就有多洒脱,要不是腰间悬着金鱼袋,处处都与年轻官员毫无二致。

    可惜衣领里头还是露出了端倪,估计是嫌天气闷热,他厚重的官服里头居然穿着宫制的雪白纱罗襌衣。

    蔺承佑摆摆手让主家和乐工等人都下去,撩袍坐到对席,笑道“让王公子久等了。”

    滕玉意忙道不敢,看他额头上有汗,好奇道“今日大理寺很忙么”

    蔺承佑给自己斟了杯酒,笑了笑道“有点忙。”

    差点就没能及时赶来赴约。

    喝酒的时候,目光忍不住越过酒盏上沿看向滕玉意,她把胡子摘下来了,美若莲花的一张粉脸,眼睛仿佛含着春水,被窗外透来的阳光一照,乌溜溜的比葡萄还要黑亮。

    蔺承佑收回视线,转头看了看门口“我叫他们上菜了正好我也饿了,这家菜做得还不差。”

    滕玉意一愣“不等小道长了吗。”

    等他们做什么巴不得他们不来,这家菜他带他们都吃过好多回了,大不了回头再给他们加点菜,蔺承佑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这家店的菜比旁处上得要慢,绝圣弃智一时半会赶不过来,我还有要事在身,且等不了了。”

    滕玉意想了想,蔺承佑应该是急着办完事走人,她指了指自己的腕子,悄声说“玄音铃我已经洗过了,世子可以把厉鬼释出来了。”

    “哦,没带。”

    “”明日书院就要开学了。

    “这两日事忙,我没工夫去捉鬼。”蔺承佑道,“不过城北的修真坊有座庄子闹鬼,听人描述,像是专门吸食人鬼魂的伥鬼,我正好要过去办案,王公子要是有空,要不我带你一起去除祟”

    滕玉意喜出望外,伥鬼这种东西算是恶鬼一类,而且法力不算很高,有小涯剑在手,单她一人就能应付,如此一来,她不但能试试玄音铃的灵力,还可以除祟攒点功德。

    她心里乐开了花“正好我也想试试端福教我的剑法,世子要是不想亲自动手,到了闹鬼的庄子,我一个人来对付就行了。”

    蔺承佑垂眸饮了口酒,借命之人只能靠斩妖除魔来消灾,那一窝厉鬼够滕玉意攒好些功德了,不怪她高兴成这样。

    他一本正经道“也行。只是我手头有好几桩待办的案子,碰巧地点就在修真坊底下的义宁坊,王公子是同我一道去,还是在此处等我若是嫌麻烦,我取完证再回来接王公子也成。”

    难怪蔺承佑忙成这样,眼下已是晌午了,义宁坊离东市足有小半个城,等他办完案子回来,不知要到何时了。滕玉意沉吟,要不改日但她明日就要带着玄音铃进书院

    蔺承佑忽又道“其中一桩案子的受害人说起来你也认识,正是胡季真。另一个当事人没报案,只能算是上门除祟,绝圣和弃智今日不在,要是王公子没空,我只好再找人帮忙了。”

    滕玉意一愣。

    自从知道胡季真的事可能与卢兆安有关,她就一直盼望着能借助此事揪出卢兆安的把柄,难得今日有机会打听一下案情,就算只能在外头等着也愿意,她马上改了主意“我同世子一道去。如果我一个人不够用,端福也能搭把手。”

    蔺承佑心里笑了笑,勉为其难地点点头“真要去的话,光贴上络腮胡还不成,你这模样还得改一改,还有你这身衣裳也得换一换,最好换成道袍。”

    滕玉意“贴上络腮胡还不够难不成世子要除祟的那户人家认识我”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着击了击掌,侍女们鱼贯而入,一盘盘呈上来,端的是芳酒绮肴。

    二人用膳时,连杯箸都不闻响动,蔺承佑偶尔抬眸看看滕玉意,滕玉意似是觉得这菜颇可口,不知不觉间,每一道都吃了不少。他看在眼里,自己的胃口也出奇的好。

    膳毕,滕玉意让端福帮她弄了一套小道士穿的道袍,装扮了下楼,果然变成了一个面生的小道士。

    蔺承佑上下打量滕玉意一番,笑着点点头“赐你道号无为,待会到了李府,叫你无为的时候,你要记得答应。”

    滕玉意笑着垂眸“贫道知道了。”

    那边突然传来绝圣和弃智的唤声“师兄。”

    转头一看,正是青云观的犊车,一到楼前,绝圣和弃智就从车上跳下来“师兄,你们这么快就吃完了王公子呢”

    蔺承佑心里叹了口气,到底被这两个小家伙追上来了,他自顾自翻身上马“上车吧。”

    滕玉意趁机上了青云观的犊车,随后就从窗口探出脑袋“小道长。”

    绝圣弃智听这声音耳熟,忙也上了车,坐下后细细一瞧,惊喜地说“滕娘子怎么穿成这样,完全认不出来了”

    滕玉意把手里的漆盒递给两人“我得试一试玄音铃的灵力,碰巧你们师兄稍后要去除祟,说好了带着我去,让我打扮成小道士,说是这样比较不打眼,饿了吧你们师兄让店里另做的素菜和素点,都是你们爱吃的,趁热吃吧。”

    绝圣和弃智乐呵呵接过漆盒“我们不饿,师兄先前给了我们钱让我们买好吃的,这个留着晚上吃。滕娘子”

    “嘘,你们得叫我无为,你们师兄刚才给我起的道号。”

    弃智笑着改口“好,无为师兄,师兄现在要带我们去哪”

    “说是去除祟,据说那户人家姓李。”

    绝圣和弃智既新鲜又兴奋,往日虽说也曾与滕玉意一起除妖降魔,但几个人一同去某户人家除祟,这还是头一回。

    这一路上,青云观的犊车不时有笑语声传出来,蔺承佑在车外听着,三人也不知说到什么高兴事,叽叽喳喳就没消停过。

    到了那家门口,滕玉意下了车一看,李家李淮固家何时遭了邪祟

    李光远和李家几位公子不在家,李夫人得了消息,拖着仍有些虚弱的身子,亲自率府中人迎至中堂“老身有失远迎,竟劳动世子上门除祟。”

    说话时脸色焦灼,分明正忧心着什么。

    滕玉意第一回来到李家在长安的府邸,不动声色看看左右,远比李家旧宅要富贵,处处珠楼翠幕,处处花卉繁茂。

    蔺承佑笑着叉手作揖“李夫人多礼了,受东明观五位前辈之托,上门帮忙除除祟,不知除了昨日发现的那道黑符,府上可还有什么古怪之处”

    李夫人深深一揖,焦声道“五位道长上门过后,我等都已见好,唯独小女仍旧昏睡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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