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尔斯在心中点点头。
    “卡斯兰请我喝了一杯黑麦醇酒,限量的那种,”泰尔斯继续沉稳地道“他是个睿智而豁达的老头但我想,你应该不认识他吧,尼寇莱勋爵阁下”
    尼寇莱的眼里泛出复杂的神情。
    才怪。
    他让我印象深刻,”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像他那样的人所率领的白刃卫队,想必跟你是不一样的。”
    尼寇莱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下一刻,泰尔斯先是咬紧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随即在所有人震惊的眼神下,第二王子大喊道“星辰人,放下武器”
    怀亚和罗尔夫都吃惊地看向泰尔斯,连埃达都在斗篷下“咦”了一声。
    星辰人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的白刃卫队,惊疑不定地彼此张望,不敢相信王子殿下的命令。
    唯有普提莱若有所思。
    坎比达和图勒哈同时皱起眉头。
    尼寇莱则表情难辨地盯着他。
    “这是来自你们的第二王子,来自星辰王国王位继承人的命令”泰尔斯表情坚定,再次重复道。
    普提莱第一个把剑收回剑鞘,后退一步。
    随即,杰纳德也毫不犹豫地收剑。
    怀亚难以置信地看了王子一眼,在后者不容置疑的目光下,他还是咬着牙齿撤回抵在尼寇莱脖子上的剑。
    然后是罗尔夫,然后是第五个、第六个直到所有的星辰人都收起武装。
    众目睽睽之下,泰尔斯踏前一步,越过怀亚和罗尔夫的防护,走到尼寇莱面前。
    “你早该这么做了,”尼寇莱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早些顺服,就少些痛苦”
    “够了,陨星者阁下。”泰尔斯冷冷地打断了他。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坚持要把我绑着回龙霄城,新仇也好,旧恨也罢,摩拉尔王子也好,贺拉斯王子也罢,”泰尔斯强压着声音里的颤抖“但在完成我的第一使命之前,我都只对努恩王回话哪怕他决定杀了我为血亲复仇,也该给我一个符合身份的体面死法。”
    尼寇莱诧异地看着星辰的第二王子。
    “这将是星辰的未来国王,与埃克斯特的现任国王的对话,”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但你们想要在那之前,羞辱即将与努恩陛下对谈的我”
    “毫无疑问,你们羞辱的不仅仅是我,更羞辱了努恩陛下,玷污他的荣誉”
    “但我不在乎”泰尔斯脸色严肃,他转向周围的白刃卫队“继续吧白刃卫队的战士们,龙之近卫绑架一个七岁小孩到龙霄城”
    “绑缚、羞辱、嘲笑、讥讽,或者你们要怎样玷污谁的荣誉,我统统不在乎”
    “我唯一在乎的只有我的使命,只有你们摩拉尔王子之死的真相,只有他身后的公义,只有两国的战争与和平”
    “我既身临此地,便已有所准备哪怕努恩是个满手血腥的屠夫,是个听信谗言的庸王,是个凶戾无道的暴君,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还是个枉顾荣誉的懦夫,我都做好了准备”
    尼寇莱的神情变得复杂无比。
    白刃卫队的战士们,在面巾外的眼神依旧一动不动。
    “在他的酒馆里,卡斯兰像位真正的长者一样,用他最好的酒招待我,笑着拍打我的肩膀,让我快些长大同时告诉我,努恩陛下是位好国王,豪爽大度,宽容公正,可以为了一个无名小卒而亲身拦在兽人的斧子前”
    “每一个北地战士,都把为国王而死,当作最高的荣耀”
    白刃卫队的战士里,终于有几个人微微一动。
    “我相信卡斯兰的荣誉,所以我也相信努恩陛下的荣誉,”泰尔斯转过身,他摊开双手,抬起头沉稳地盯着尼寇莱“在这几天里,我们吃过了北地人的食物,喝过了北地人的酒,按照北地的习俗,我们现在就是努恩陛下的客人,在他统治下的国土上作客。”
    “至于努恩陛下如何对待他的客人们我们无从置喙。”
    “继续吧,”泰尔斯死死望着尼寇莱苍白的脸色,缓缓地道“把我当作你们的猎物,绑到龙霄城去,送给你们的努恩王。”
    “向世人展现,他是怎样的一位国王。”
    白刃卫队的战士们迅速交换着眼神,然后统一看向自己的指挥官。
    坎比达的目光在泰尔斯和普提莱之间不停转换,若有所思。
    怀亚则担忧地看着对面的陨星者。
    而最关键的决定者尼寇莱则缓缓眯起眼睛。
    过了几秒。
    “泰尔斯璨星,”他看着泰尔斯,淡淡一笑“你果然如传闻般狡猾,真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
    泰尔斯一愣。
    “收起兵刃吧,我的兄弟们,”尼寇莱表情复杂地看着泰尔斯“让陛下来决定我们的客人究竟该如何归属”
    “哪怕他与我们仇深似海。”
    得到命令的白刃卫队目光一动,整齐地收刀归鞘。
    泰尔斯终于松了一口气。
    同样松了一口气的,还有星辰的众人,甚至包括黑沙领的两位指挥官阁下。
    就在此时。
    “警戒”宿营地外围,黑沙领士兵们再次传来让人警惕的呼喝。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引到了宿营地之外。
    月光下,新的骑兵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向着宿营地而来。
    “你们的同伴”坎比达眯起眼睛,询问着尼寇莱。
    尼寇莱没有回答他。
    马蹄声从宿营地之外传来。
    那是十几名骑兵,打着一面奇怪的旗帜,向他们的宿营地缓缓而来。
    那是一面白底的旗帜,上面绘着一株有弧度的金色麦穗,从旗帜的右上角延伸到左下角,与一柄同样金黄色的匕首交叉而过。
    “夜安,诸位,”一个陌生的男音远远传来“赞美丰收女士和牧海少女,愿她们保佑诸位衣食无忧,生活富足”
    坎比达向前几步,看着那面麦穗匕首的旗帜,缓缓皱眉。
    “我是以拉萨坎比达,芒顿城子爵,这里是黑沙大公的军营,”坎比达子爵大声道“来者何人”
    从十几位骑兵的保护下,一个身着华丽大衣,头戴镶着宝石的御寒礼帽,露出一束金色马尾发的中年男人,从人群里缓缓骑出。
    “在下史莱斯百慕拉,善流城荣誉侯爵,”中年男人勒停了马匹,他取下帽子放在左胸,脸上露出一抹友好而谦卑的微笑,对着坎比达的方向微微一躬“来自友好而慷慨的康玛斯十六城邦联盟,忝为康玛斯联合议会中,三十六议席里的一员。”
    “此行代表联盟中的善流城,出使埃克斯特,听闻星辰的第二王子殿下在此,特地前来拜访。”
    凌晨,龙霄城,西行驰道。
    这是一个黑发黑眼的远东男人,年纪大概在三四十岁远东人衰老的速率与路多尔人和北地人都不一样,不容易通过外貌辨认年纪。
    他提着一盏不灭灯,沉稳地走在幽暗而寒冷的地下窖库里,打算开始一天的工作。
    但下一刻,他皱起眉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他停下了脚步,在寂静与黑暗中,双眼细细地扫过眼前的每一个角落,双耳倾听着地窖里的一切动静。
    什么也没有。
    但他没有放松警惕。
    因为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很多时候,危险不能靠眼睛和耳朵察知。
    很多时候,本能才是生命最后的倚仗。
    比如现在。
    他咬紧牙关,皱起眉头,对着灯光以外的黑暗,露出狰狞的表情。
    正如一同感觉到危险的狼,磨砺着齿爪,警惕着黑暗里的危险。
    随即,这个远东人身形一动,一手举起不灭灯,另一只手在矮下身子时按住腰间。
    他侧身面对着左前方,面对着那面墙,面对着转角后的黑暗。
    “谁在那里”远东人沉稳地道。
    没有回答。
    “如果你想来偷点油水,哥们儿,”远东人操着一口北地口音的通用语,脚下缓慢而有节奏地移动,“那你就来错地方了。”
    依旧没有回答。
    远东人眯起眼睛。
    下一瞬,他身形疾闪
    十几步的路途被他三步赶至
    远东人越过转角,不灭灯的光芒照亮了这个角落的一切。
    但远东人惊讶地“咦”了一声。
    他眼前的转角,空无一人。
    几秒钟后,远东人松下一口气。
    是我太多疑了么。
    远东人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边这个角落,确认没有任何人留下的痕迹。
    他摇了摇头,耸耸肩,拍拍脑袋。
    看来是的。
    从前的老毛病了,总是改不掉啊结果自己到现在,连睡觉都疑神疑鬼的。
    狼不寐,是为警这是很久很久以前,师傅把他抛在北里草原上,让他独自生活三天后,教给他的第一课。
    他叹出一口气。
    真希望有一天,能睡个好觉。
    忘掉所有的过去。
    远东人自嘲地一笑,随即转过身,朝来时的路走去。
    灯光也随着他转动。
    照出身后的另一个人。
    一个突然出现的人。
    远东人瞳孔一缩
    他本能地抬起腰间的手
    “咚”
    远东人震惊地发现,自己执着匕首的右手,被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牢牢抓住
    动弹不得。
    “好久不见,顾。”
    对方缓缓地道。
    远东人强忍着内心的震惊,强忍着浑身的颤抖,强忍着发动终结之力挣脱的本能。
    他死死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那个长相平凡的男人。
    “是啊,好久不见了,”远东人顾,苦涩地回答道
    “黑剑。”
    黑剑放下顾的手腕。
    “兰瑟让我来找你。”被称为黑剑的男人冷漠而简短地道
    还是跟以前一样啊。
    顾把匕首插回腰间,皱起眉头。
    简洁、直接。
    令人心寒。
    “是的,”顾深吸一口气,排除掉所有多余的情绪和记忆,正色道“我发现那个人了。”
    黑剑没有说话。
    “确认”过了几秒,黑剑才慢慢地出声。
    “我虽然未曾直接见过,”顾深呼一口气,“但应该就是那个人,不会有错。”
    黑剑沉默着。
    奇怪。
    顾暗道他为何如此平静难道他不是应该
    “晚上我再来找你,问细节。”黑剑转过身,淡淡道“我还有些事要忙,去找个医生。”
    再来找我
    顾想起对方神出鬼没的身影,不禁紧蹙眉头。
    “好吧,”顾想起过去的记忆,只觉得一阵烦躁与慌乱,他无奈地道“反正我也要先做生意。”
    “生意”黑剑皱起眉头,想起顾劣迹斑斑的过去。
    他的身形重新隐没在灯光外的黑暗中“你还能做什么生意”
    “什么生意”顾不爽地呼出一口气,他走到一旁的桌子边,狠狠掀开上面的一层油布,露出一把剔骨刀和一块砧板,然后没好气地道
    “这里是我的肉铺”
    “当然是卖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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