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达呆呆地看着她,为克罗艾希的话无论是她过去的不幸还是惊世骇俗的看法而震撼。
    克罗艾希平缓好自己的呼吸,然后稳稳举起手里的剑,面露寒意。
    她恨恨道“操他们全部。”
    剑光疾闪
    米兰达强忍着肋骨的剧痛,狼狈地侧滚一圈,避开克罗艾希的夺命剑斩。
    如果不是对方的腿部不便,恐怕她早已身首异处。
    米兰达反应极快地回身送出手上的剑,直取对方的腹部
    就在移动不便的克罗艾希回剑抵挡的时候,米兰达的剑神奇地一转,然后直直刺出。
    正中克罗艾希的左脚踝
    就像是克罗艾希让开了剑一样。
    “铛”
    剑锋与甲靴猛烈撞击。
    克罗艾希痛苦地倒地,握住甲靴里的脚踝。
    同属天马一系,米兰达的天马乐章,偏向在一来一回的联动里同时调动敌我的节奏,塑造不经意间的破敌机会,犹如轮流往复的协奏曲;
    克罗艾希的天马乐章则习惯于主动掌握战斗的总体节奏,攻势快速,敌我鲜明,像是强弱对比强烈的谐谑曲。
    这在方才的来回交手里,克罗艾希的肋骨重击和米兰达的攻敌脚踝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艾希,忘记那些不堪的过去,”米兰达摇着头,惴惴地道“你想得太多了,你把特定的仇恨转移到了”
    “想得太多”
    克罗艾希忍受着脚踝和腿部的双重疼痛,冷哼一声“你不明白,米拉。”
    “最可怕的不是女人所遭受的不公,而是千百年来,连我们女人自己,都把这种事情、这种规则看做理所应当,顺理成章。”
    两位旧日同窗都跌倒在地上,死死瞪视着彼此,相互之间仅有三步距离。
    那刚好是递出一剑的距离。
    最后一剑。
    “我的母亲是个普通的乡下村妇,父亲从来没有爱过她,”克罗艾希握着她的领军者,寻找着角度,“在我记事时起,那个乡下女人就终日坐在屋里,绞动着手里的织针,从日到夜,苦苦守着桌子上的灯火,等待着她唯一的倚靠,从光荣的白刃卫队里归来尽管他从未归来。”
    “母亲却仍然为那个男人骄傲,认为身为国王近卫的妻女无比荣耀,好像她和我的所有价值,只有在那个男人的身上才能体现,哪怕在母亲的葬礼上,他才第一次出现在我眼前。”
    克罗艾希轻笑一声。
    米兰达死死盯着敌人的肩膀,剑锋跟随着克罗艾希的武器调整着位置。
    “母亲郁郁而终后,我被带回了龙霄城,被托给一位出身高贵的淑女抚养,”克罗艾希面色一黯“阿黛尔夫人,她嫁给了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之一英勇有为,豪爽仗义的苏里尔沃尔顿王子。”
    “你无法想象我都看到了些什么,”克罗艾希情不自禁地加快了呼吸“如果其他人还懂得用花言巧语来粉饰女人是财产这一事实,那苏里尔沃尔顿大概是个诚实的人对待财产就该用皮鞭。”
    “小时候的我无数次躲在床底,捂着嘴巴,胆战心惊地听见那个该死的混蛋进门,”她颤抖着说道“我听见阿黛尔夫人痛苦地惨叫,听着那个混蛋王子把她当成最下贱的女奴,一次次地发泄对妻子的不满阿黛尔没有把初夜留给新婚丈夫,而是给了年少时家乡的一位骑士以惩罚她最自己的不敬和侮辱。”
    “我总是在他心灰意冷地离开之后,爬出来安慰浑身而遍体鳞伤的阿黛尔。她也总是带着满身的伤痕,流着泪水抱紧我,告诉我,同时也告诉她自己不要伤心,因为这是她的罪孽,也是女人的宿命。”
    米兰达惊诧地看着这个样子的克罗艾希这是她过去在终结塔里丝毫不曾一见的模样。
    “你知道吗,米拉。”克罗艾希疲惫地道。
    “事实上,从出生到死亡,我们女人们比起另一种人来,从始至终,都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她的声音断断续续
    “小时候,我们是父亲的财产,用来交换另一个男人的财产;长大后,我们的脸蛋身材是未来丈夫的面子,我们的初夜和贞操是他的尊严,我们的下体是他的领地,我们的子宫则是他延续血脉的仓库,就连我们的思想,都必须是他们的。”
    “当我把自己全身上下,从里到外,细细剖开的时候,却发现我身上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克罗艾希的眼里满布灰暗“就只有这把剑了。”
    “艾希。”
    米兰达欲言又止,眉眼间混合着痛惜、不解、难受等等情绪。
    那个瞬间,似乎她们彼此都忘记了手里的剑。
    最后,米兰达叹了一口气“你到底要做什么”
    克罗艾希静静地看着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要用仅剩的这把剑”
    “把女人从出生后就被剥夺的东西夺回来。”
    “让女人从此独立。”
    那一刻,米兰达微微一晃,失神地靠倒在墙壁上。
    “我不懂。”她面无血色地道。
    但克罗艾希只是哼笑一声,似乎毫不意外。
    “米拉,我不怪你你这个幸福、可怜、无辜、安于现状又毫无自觉的可悲女人。”
    米兰达抿着嘴唇,看着手里的剑,又看看克罗艾希。
    “无论你打算做什么世界、历史,已经这样运转了几千年了,哪怕你成为了神灵这种无稽的话语,”她咬着牙齿摇摇头
    “你根本不可能成功”
    克罗艾希猛地抬头
    “我当然知道我不可能成功”
    黑沙领的女亲卫队长表情痛苦而扭曲,让米兰达心中一颤。
    “无论是这个世界习以为常的观念,还是北地根深蒂固的传统,或者我们自己的自觉”克罗艾希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但凡事,都必须有人先走出第一步。”
    “大公阁下,他是北地唯一一个能抛却束缚,破开传统,打破陈规的人,”她回复了淡然的神色,不容置疑地道,“而只有在他把北地,把埃克斯特所笃信的一切统统打碎,把落后的过去寸寸否定的时候,女人们才有希望在废墟上建立的全新世界里,获得全新的未来,不作为任何人的附属而活下去。”
    米兰达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紧皱眉毛不断摇头,心中酸楚。
    艾希
    艾希
    “世界上的其他人也许依然不会改变,到头来也不会正眼看一下那些渴望独立,企望未来的女人,”克罗艾希冷冷地道“但我至少要让他们知道,在那个风云动荡,翻天覆地的年代,在那位震撼世界的大公手下,有着这样一个女人”
    “世界会知道她是个女人,但她同样可以流血,立功,战斗,独力成活,而不需要浑浑噩噩地成为某个男人的妻子,靠着脸蛋和子宫生存,戴着这个世界给予的身份面具苟活”
    “就像艾丽嘉女王,就像瑶王,”克罗艾希的眼里现出痛楚和犹豫,但随即化为坚不可摧的寒冰“只有这样,经过我,经过我们一次次的努力,一次次的尝试,一次次的失败。”
    “不公才能被弥补,困境才能被打破”
    下一秒,克罗艾希倏然举剑
    米兰达也下意识地抬起手里的“鹰翔”。
    “铿锵”
    两柄剑在空中交错摩擦,但哪一柄剑都没有稍作抵挡的意思。
    而是双双刺入敌人的体内
    “嗤”
    鲜血同时从米兰达和克罗艾希的胸前流出。
    无比了解彼此的两人,都猜到了对方的意图,此刻的姿势几乎一模一样。
    她们一手持剑前刺,另一只手握住对方刺来的剑锋,四目相对,气氛戚然。
    “所以”
    “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理由,你就投向了伦巴,”米兰达握住旧友的剑锋,在痛苦与颤抖中睁大眼睛“背叛了我们全部。”
    她的对面,克罗艾希露出混杂着歉意和释然的笑容。
    鲜红的液体,从两人的身下蔓延开来。
    “不,米拉,它不是莫名其妙,”克罗艾希轻声开口,脸容微颤,泪水从眼中流出“它近在咫尺,只是你已经被这个世界规训得习以为常。”
    米兰达恍惚地呼吸着,想起在塔里的一切,眼前的景象模糊一片。
    “大公阁下他,他承载着包括我在内,这么多人的期望和信仰”
    她的耳中,克罗艾希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越来越渺茫
    “他一定会成功。”
    “他必须成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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