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铁生补充道。
    老马点点头。
    “好多年不见了,你还跟以前一样,有劲儿”铁生微笑。
    老马也轻轻笑了,然后问他“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哎我一到深圳查出了心脏病,这些年住院、手术啥的,花了不少钱,病还没好我跟你说啊我早活够了”铁生灰心地拍了拍老马的手背,那语气微弱得只有他两人能听见。
    老马会他意,点点头。此时此刻的马建国沉重地连叹气也叹不出来。
    铁生接着说“建国呀,我命没你命好呀你有个好女婿那孩子一看是个善良人呐”
    “是是是”老马望着致远点头。
    “你在深圳待几天”
    “脚好了就走了”
    “别在这儿养老,城里没有乡下好我死都想回去儿子不让回呀,在这里生不如死地等着走没意思,没意思”铁生摆摆手,眼角的泪花流到了医院白色的枕头上。
    “我知道我知道建成他是孝顺你呢”老马安慰铁生,铁生摇摇头,咧着嘴不说话。
    “你命好你有儿有女的,你儿子也孝顺”
    “孝不孝顺的都得走谁知道临了是什么光景呀,说不定我还不如你呢你现在还能住在这儿,儿子还愿意给你花钱不错了,往好的地方想吧”
    “我想回家,他们不让”铁生小声说,说完又流了许久的泪。
    数分钟后铁生开口“我想埋在老家,他们要把我火葬”说到这里,老头再也绷不住了,朝着老马侧身呜咽起来。老马拍着铁生的肩膀,鼻孔里的气息粗细不均。整个大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铁生啜泣的声音。
    致远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看手机,不防备漾漾早溜进来了。看到这一幕,小人儿瞪圆小眼、捂着下巴在旁仰望。半晌之后,两老人皆平静了。铁生擦干泪指着漾漾说“这是你外孙女”
    “是宝儿过来,叫爷爷好”老马用左手从漾漾颈椎那儿把她推到铁生面前。
    “爷爷好”漾漾小声说。她一定是被人之衰老的模样吓到了,克制不住地微微往后靠,老马使了劲地将她往前推。孩子是衰老的敌人、死亡的解药,他知道漾漾的甜笑能给临终的老大哥带来些许快乐。
    “你好呀”铁生躺在床上笑着冲漾漾招手。
    “你告诉这个爷爷你多大了”老马依然推着漾漾,漾漾和铁生只隔着半米远。两个说话轻微的人不应该离得太远。
    “我今年四岁半了”漾漾凝视铁生深陷的眼睛和嘴巴,有些不解,又有些迷人。
    “你昨天是不是在幼儿园表演节目了”老马见漾漾从昨天放学到今天一直唱毕业演出的那首歌。
    “是的,我跳了一个舞蹈”
    “那你今天给这个爷爷再跳一遍好不好”
    “呃这个不好吧”漾漾望着老马,一副不乐意又害怕的表情。
    “你赶紧跳,跳完了爷爷给你钱跟上次一样”老马在漾漾耳边如是说,谁知这悄悄话被临床的老头听到了,铁生张开乌黑的嘴也忍不住哈哈笑了。
    “呃,那好吧那我在哪里跳呢”漾漾环视狭窄的过道说。
    “在这里呀这两个床之间”
    “好吧,那我开始了”
    说完,漾漾边唱边跳“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不回来,谁来也不开。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就开就开,我就开,妈妈回来啦,我就把门开”
    小儿无知,一会跪在地上做动作,一会在病床边转圈圈稚嫩的童音像天籁一般盘桓在病房里,红色飘逸的小纱裙如温暖的夕阳瞬间吸引了所有干枯的心灵。这一支舞跳完后,整个病床里响起了热烈却单薄的掌声。祖孙两扭头一看,原来其他病人也坐起来看她跳舞。致远听声也来病房门口看热闹。
    “来宝儿,你在这儿给这些爷爷们唱个儿歌”老马将漾漾推到病房的中央。
    漾漾扭捏了一会,走过来悄悄问老马“爷爷,那这个给钱吗”
    老马一听哈哈大笑,只点点头说“给给给给给给”
    漾漾一听给钱笑了,走到病房中间的空地上,一板一眼地唱起了学校教的儿歌“一位爷爷他姓顾,上街打醋又买布。买了布,打了醋,回头看见鹰抓兔。放下布,搁下醋,上前去追鹰和兔。飞了鹰,跑了兔,打翻醋,醋湿布。”喜庆的童声打破了病房长久以来的干涸,犹如开笼的包子一样,病房里瞬间充满了人间热气腾腾的喜乐之象。
    漾漾唱完了,停住了。病床上六七十岁的老头们拍着手喝彩,小姑娘受宠若惊。
    “再唱一个”老马用拐杖指了指她。
    “唱什么”漾漾脑仁空白。
    “唱那个今天天气好”致远在一旁递话。
    “今天天气好,我们去春游,白云悠悠,阳光柔柔,青山绿水,花团锦绣今天天气好,我们去春游,白云悠悠,阳光柔柔,青山绿水,花团锦绣”小朋友一左一右地摆着小脑袋,红裙子加上西瓜帽美上加美,老人们看得痴醉。
    “来一个春天来电话啦”致远提示。
    “春天来电话啦春雷轰隆隆,叫醒小兔来吃草,叫醒青蛙来游泳,侥幸公鸡来捉虫春天发信息啦草地变绿啦,柳树发芽啦,迎春花开啦,燕子飞来啦”漾漾一边唱一边条件反射地做着老师教来的动作煞是可爱,老人们像欣赏晨曦一般欣赏着儿童的天真烂漫。
    “还有没有”对面一个满脸老年斑、满头无发的老人问。
    漾漾回头一看那人,吓了一跳,呆在那儿如木鸡一般。
    “宝儿,唱你昨天的那个雨儿雨儿下”老马昨天被漾漾的这首歌几乎洗脑了。
    漾漾转过头继续看着老马,唱“雨儿雨儿下,雨儿雨儿下,庄稼笑哈哈,麦子长大啦,麦粒拳头大,磨成面、用车拉,烙个油饼车轱辘大”
    唱完众人鼓掌,漾漾乐得提着裙摆转圈圈,老人们笑呵呵地欣赏着那肉嘟嘟的新生命。
    “再给爷爷们唱个扁担长板凳宽”致远故意提出这首。
    “扁担长,板凳宽,板凳没有扁凳长,扁凳没有板凳宽,扁担要扁担担绑在板担上,板凳不让扁凳绑在板板上。扁担偏要扁担绑在扁担上扁凳急了,扁凳抄起扁担打了板凳一扁凳扁凳急了,扁凳抄起板凳打了扁担一扁凳嗯”
    众人听得漾漾背得一塌糊涂嘴里囫囵一团,忍不住笑成一片,那一双双枯竭的黑眼睛忽然笑出了光泽。漾漾听众人在笑她,连爸爸也捂着嘴笑,不知何故,以为自己出丑了或做错了,羞愧难当。
    “我不想背了”漾漾似乎看出了那是嘲笑,她低着头,左手指捏着右手指,红着脸蛋儿不说话了。
    “没事没事,不背了不背了”老马怕漾漾在病房哭闹,往门外一指,漾漾便走到了致远跟前。她躲在致远的大腿后面偷看众人,众人也恋恋不舍地笑着看她那彷如红日一般的烂漫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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