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茶,半斤贝母、涪陵榨菜、夹江豆腐乳、灯影牛肉丝、张飞牛肉干,小猪木偶、特色钥匙扣、青花瓷花瓶、瓷胎竹编的茶具,一对蜀绣枕套、一个丝绸小唐装,一双竹底大凉鞋、一柄德阳潮扇这一箱子全是给家人的礼物,堆在客厅好大一片花花绿绿。
    “赶紧的,来晚了没啦今天的礼物不是送的,你们谁抢到了是谁的”桂英大喊大叫。
    仔仔漾漾出屋了,致远从厨房出来,老马也过来凑热闹,安静空荡的大客厅立马热闹起来。
    “一人四样,不能多拿记住一人四样,不能多拿”一家人围在一堆儿跟抢折扣货似的。老马蹲不下去,只能弯腰拿拐杖拨茶叶。漾漾和仔仔趴在人堆里互相抢,妹妹不知道要什么,哥哥拿什么她便抢什么。桂英蹲在那儿,把那双凉鞋还有那个长颈花瓶悄悄递给漾漾身后的致远,然后她坐在沙发上,从裤兜掏出一个李子大小的石雕貔貅那是她开箱后取出来的第一个礼物,也是最贵的礼物,害怕被老马眼尖挑走了于是她先拿了。桂英用左脚碰了碰致远的右脚,憋着笑把那个礼物放在致远掌心里。
    “你们在干什么”对面眼尖的仔仔看到了这一幕,指着夫妻两大喊。“我的好母亲呀,你竟然私藏礼物”仔仔走过来一把抢过致远手里的貔貅。
    “这是我专门买给你爸的,你多什么事儿”桂英大步走过去,又把貔貅抢过放致远手里,致远拿着貔貅给老马看。
    “我不能看看嘛”
    “你可以看,但你别拿过去呀这个贵着呢,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偏心还说一人四样”仔仔冲桂英翻着白眼。
    “这不是你该要的你再说我把你手里的也收回来”桂英指着仔仔挑中的东西说。
    “你老是这样”仔仔噘嘴嘟囔,见斗不过桂英,只得靠近致远和老马,爷三儿个一块欣赏那只石雕貔貅。漾漾个子矮看不见,仰头提溜着眼珠子,伸出五指哼哼着也要那貔貅,桂英把那个木偶玩具挑出来给了漾漾,方才罢手。
    分完礼物桂英打开手机,一边给家人看她在九寨沟拍的各色美照,一边分享着路上的趣闻。一家人欣赏着礼物和故事,其乐融融。
    吃完晚饭八点多,漾漾在玩、致远在忙、仔仔写作业,只剩桂英和老马闲着,父女两干脆凑到一块聊了起来。
    “昨天你去看那个袁叔了”
    “这你也知道致远咋啥都说呀”
    “他看见你给袁叔钱了,他的意思是你要钱我们给,不用你自己出”桂英替丈夫解释。
    “我有钱呢”老马轻轻佻地抬了抬眼皮。
    “听说你哭了”桂英啃着马锐锋寄来的果子,调侃老马。
    “啧,致远这嘴”老马佯装发怒。
    桂英一听老马怪罪丈夫急忙辩解“你看看你这人跟咱地里的向日葵一样心眼真多人家致远是什么人文化人呐有修养着呢是我打电话一直在问现在家里唯一不安定的因素是你,我还不远程把控把控万一我不在家里乱了怎么办”
    “哎你袁叔我送走过很多人,这些年村里老人临走前我会送一送,送多了就看得出这人是去是留、是死是活的眉目来昨天我瞅他那样不长久啊”老马放下水烟袋,一直在摇头。
    “你们感情有那么深吗我妈走也没见你哭呀”
    “啧你妈走我多大呀这一样吗人越老靠近黄土地越近离死越近以前我哪有这啧现在不一样了老了老了”老马十指相扣,无奈地只摇头。
    桂英低头无言,她暗暗吃惊父亲的变化。
    “不聊这个不聊这个了”老马深邃的眼睛像大海一般泛着光波。
    “哎呦马村长什么时候这么多愁善感啦”桂英瞧见了父亲的异样。
    老马摆摆手,不言语。
    “你最近老给村里打电话是怎么回事,村里有急事吗”
    “村里马上要大选了”
    “你都退了,还操啥心呀”
    “哎呀,隔着黄河赶牛,你当我乐意呀电话一个一个打进来我得接呀东西早送到咱家了,你现在吃的果子可不是人家马锐锋快递过来的你说我能怎么办”
    “说明你还有利用价值现在有谁参选呀”
    “村长这位子呀,没油水时大家都打哈哈,有油水时各个在放黑枪”一说起村里的事儿,老马的嘴跟打开闸门的水一样挡不住了从村里的选举聊到村里的旧人旧事,父女两拉家常一般聊得很投机。
    二十分钟后,老马依然讲得有板有眼,桂英却听得频频走神。忽然桂英打断老马,说出下面这些话来“村里的老面孔有些我记得,很多我早忘了上一次和致远回家,我在巷子里闲逛,除了四五十岁以上的人我认识一些,往下的年轻媳妇儿、孩子竟一个也不认识我回我自己村里跟个外人似的好伤感啊那些小媳妇抱着孩子看着我那眼神就差问一句你从哪里来的”
    “你嫁出去了可不是个外人嘛你回马家屯准确地讲是回娘家回娘家的性质是走亲戚。况且你十几岁出去以后再没回马家屯,谁认识你呀跟你一朋的红红,人家回村跟巷子里这些媳妇们玩得好着呢”老马看得出桂英的失落。
    “我只是伤感马家屯往后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马家屯了”
    “从你十几岁离开家往大城市走的时候,马家屯已经不属于你了不仅仅是你,村里所有奔大城市的人,一旦离开了,差不多跟马家屯也分道扬镳了”
    “那你呢你不也奔大城市来了嘛”桂英在问老马,也是在问自己。
    “我脚好了走啦,谁稀罕在你这儿待着”老马一半实话实说,一半言不由衷。
    这个答案是桂英想要的,也不完全是她想要的。她以看漾漾为由退出了这场谈话。她想做个孝顺的人,这个想法目前还不太稳定。
    九点四十老马进屋了,仔仔正整理书包。老马累得无力开口,可仔仔一直等着他说软话呢下午摔琴的事显然他心里没彻底过去他已经原谅了老马,可是他的原谅需要一个仪式偏偏老马没给他。
    老马正在脱衫子老人并未按照少年心里的剧本往下走,少年急了原谅爷爷的心如无的之矢一般绕了一圈又回来了,恰恰射中了拉弓的自己何一鸣怒了。老马脱袜子的时候,他故意朝老马床边的垃圾桶扔了一沓草稿纸。老马低头一瞧,又抬头一看。
    “你用完了吗就扔”老马问。
    “我用完了,所以才扔”仔仔强调。
    老马捡起垃圾桶里的草稿纸,翻了一遍,没有一张是密密麻麻的。
    “这还能用”老马指着纸厉声说。
    “我做数学,用不了”仔仔摇摇头,便去洗澡了。
    老马气得把那叠纸放在自己的抽屉里。而后,他穿着短裤短袖刻意去刷牙,意在查看仔仔洗澡时是不是一直开着水龙头果不其然。是这孩子过分浪费还是自己成了隔年核桃过时人老马有些摸不懂。
    桂英今天累了,明天要上班,老马不想生事,收拾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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