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问。
    “你知道菜籽油吗咱家现在吃的油就是菜籽油。菜籽是油菜结的种子,榨成油是菜籽油,它刚开始种地里时,它的叶子嫩嫩的跟一般青菜一样,能吃”
    “说得文绉绉的油菜叶子就是油菜叶子嘛用开水一烫然后凉调,吃起来油油的、软软的、滑滑的、甜甜的,润肠通便,你妈和她奶奶爱吃她两人一个胃口”老马解释。
    “真是好吃,现在就想吃”桂英干嚼着嘴巴。
    “下次回去给你弄一大草篓这又不花钱让仔仔也吃一次,怎么这孩子啥也没吃过呢”老马鄙夷。
    “我有一次翻山越沟去看别人家种的向日葵之前没见过哇那一片十几亩地的向日葵,金灿灿的半座山,特别震撼,最后我和我发小一人偷了一个回来了可惜吃不了生的呵呵”桂英脑海里泛滥着那时的壮丽那是生命的壮丽,是大自然的壮丽此时此刻她有些后悔,后悔自己轻率地离开故乡,离开后再也回不去了。
    “我上次回去接爸,门前的蝉鸣、村后的蛙叫,还有巷子里的鸡鸭时不时出来溜达,咱们村又发达又原生态看得我也有些流连忘返”致远插嘴。
    “农村孩子玩得可多了十几人一块儿去打麦场蹴鞠、放风筝、滚铁环、比赛骑自行车,春节过后看社火、唱大戏、踏青,夏天下河裸泳、捉螃蟹、打鸟,秋天东西南北、沟沟壑壑地到处偷果子吃,冬天打雪仗、串门子、烤红薯和馒头片哎呀,农闲时撑个秋千荡一荡,放假了斗蛐蛐儿、斗鸡、打纸牌、丢沙包、玩石子”桂英兴奋地讲述着自己的童年。
    “这么有趣”仔仔惊叹。
    “二三十年前的大人也有意思。闲了下棋、聊天、串门子、划个拳、唱个戏有个二胡就能撑起场子来,半个钟头引来几十人,大家轮着唱秦腔折子戏,热闹得很。”老马回忆。
    “八十年代的文化、精神文明要远比那时的经济繁荣”致远总结。
    “我记得咱家以前的老院子,东边是一棵老柿树,西边是一棵大桐树,中年正好框皮筋,然后小学周末时好多好多同学来咱家里跳皮筋”
    “妈,什么是跳皮筋呀”
    “哎呀这你也不知道你让我怎么跟你解释呢明天自己上网查你把我的好心情、好兴致全破坏了”桂英蹬着两脚。
    “女娃子玩得游戏,一根松紧带,娃娃们在里面蹦蹦跳跳的”老马笨拙地解释。
    “我记得小学时一到夏天,教室里一排排高高低低、花花绿绿的饮料瓶子,里面放着的各种各样的糖水、清粥。你外婆给我装的是大锅煮的甜绿豆汤不浓不淡,真好喝”桂英回忆着母亲的味道。
    “不就是绿豆汤嘛要不要这么夸张”仔仔言语不屑。
    “不同的人煮出来的不一样,你还小,不懂”致远说。
    “欸,现在沟里还有没有那种甜甜的拐枣一大把的那种我以前跟红红翻沟去找拐枣吃还有西沟坡上的地稍瓜,有没有”
    “有哦,多得是下次你带娃儿回来,让仔仔也见识见识地梢瓜和拐枣”
    “啥是地梢瓜和拐枣呀”仔仔问。
    “我也不知道,啥是地梢瓜和拐枣呀”致远同问。
    “一种野果子,甜甜的嫩嫩的,地梢瓜流着白色汁液下次给你们摘拐枣很难形容哎你们两真是一对乡村小白”桂英取笑父子二人。
    “你还记得莺歌谷里的模样不”老马问桂英。
    “知道吧有时候忘了,做梦时又给回忆起来了”
    “我一直有个想法,呵呵呵不好意思说。我想在莺歌谷里建一尊佛像大佛像,最好是卧佛,一丈多长的那种用水泥或砖头打底,外面装饰一下然后把莺歌谷改名卧佛谷,村里人可以拜佛,对外还可以弄成马家屯的旅游项目我一直有这个想法,七八年了,从没跟人说过将来等我老了,你们把我埋在那佛像下面对你们也好风水好呀”
    “啧啧啧你们看看你们看看人家这境界连死也跟一般人死得不一样多高级呀”桂英使劲取笑。
    “哈哈哈”仔仔憨笑。
    “可以呀爸,这是好事,积功德的好事花不了多少钱,关键是本地领导同意,还得找着人做”
    “本地好说,我就是找不到人,自己又不会弄”
    “可以在网上找啊网上要什么有什么我的偶像海报就是网上买来的”仔仔插话。
    “我这么大了还上网”老马羞涩。
    “我可以教你呀你现在不也用上了微信嘛”仔仔说。
    “是啊爸,等仔仔放暑假了让他教你怎么用电脑,网上绝对有”
    “成嘛能弄成这件事儿,那我死也死得爽啦”老马拍着大肚子笑言。
    “哎呀老村长真会活,也真会死一般人哪能想到这里呀”桂英连连拍手。
    漾漾早睡着了,三代人绕着乡村,聊到午夜才睡下。
    夜晚,远处的行车声和家里空调冰箱的启动声,代替了乡村的牛哞、羊咩和猫头鹰的嗷嗷冷叫;阳台外对面高楼上的大屏幕、广告牌和家里闪烁的各种红蓝灯,替换了乡野的点点星光和清澈月色。老马在厌嫌城市,其他人在憧憬乡野。
    这一晚,桂英回到了三十年前的老院子里那是她出生的地方,是她度过童年的地方,也是她安放灵魂的地方。
    老院子门前的老槐树一年三季绿叶遮天,最享受浓荫的是槐树下猪圈里的老母猪。猪圈门口的石碌轴上常坐着桂英奶奶,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喜欢在黄昏时平望夕阳。门前的一对小石狮不知是哪年少了半张脸、一条腿,推开厚重的缺失棱角的灰色木门,桂英跨进了自家的老院子。
    院里西边是蓝砖瓦房,东边是一片空地。空地尽头的北墙下常年摞着一堆齐齐整整的柴火,柴火旁是小茅厕,茅厕南墙上的那排狗尾草浓郁而轻灵。老院东边全是老树,老树下游走着几只老母鸡,春夏时常有一群小鸡追随母鸡,儿时驱赶小鸡靠近凉席和饭桌的人正是桂英。桂英记得那只有黑毛的老母鸡,那只老母鸡也一定记得黑乎乎的她。
    老院东南角是牛圈,牛圈的北墙南面垂着一排农具,北面是一米宽的草房,草房里堆放着高高的干狗尾草那是童年桂英好多个暑假的劳动成果。草房对面是奶奶的房子,房门前的院墙上挂着一溜玉米棒,玉米棒的南头是厨房。
    厨房的墙上贴张一张被熏黑的主席像,画像下面是一排陶罐和石翁,最北边的水翁东侧是和面的大陶盆,大陶盆东侧是灶台,灶台北的土墙上挂着竹箅子,箅子下面挂着一个缺了口的大铝勺,那个铝勺是桂英爷爷结婚时请人灌的
    老院子不只是马桂英的老院子,更是很多无名氏的家。房子的顶棚上和厨房的地面下住着老鼠,窗台的纱网和门框的细缝是蜘蛛跟飞蛾的家,土炕缝里有蟑螂,茅厕那归苍蝇管,树上是蝴蝶的地盘,屋檐下住的是燕子,屋檐上是红瓦松的豪宅院地里住着一两窝蚂蚁、五六只屎壳郎、七八个知了、十来条蚯蚓马桂英不知道自己离家之后,谁来保护它们;不知道自己离家之后,这群家伙是欣喜还是怀念。
    构树的果子,世间一绝;喇叭花的笑,她刚好瞥见。在梦中,马家屯上麦田始终涌动;酣睡时,沟沟壑壑百里菜花金黄。这一晚的桂英睡得如此之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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