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建成走了后,她媳妇也出去了。老马见灵堂里没人了,遂拄着拐杖慢慢走到棺材跟前,想挪开棺材盖瞧瞧老大哥最后一面,奈何如何也打不开。仔仔贴在老马身后不停地戳一戳腰背拉一拉衣服阻止爷爷,老马听见仔仔两排牙哒哒哒地哆嗦,也放手作罢。他转身指使仔仔去端凳子,仔仔噘着嘴不去。老马见仔仔脸色发青全身紧绷还是娃娃家的心性,无奈自己端来凳子,坐在棺材旁边,想着为老大哥守一会灵。
    “你害怕的话,出去待着呗”老马对仔仔说。
    “我不敢爷爷你送我出去行不”仔仔的脚尖挪来挪去,脸始终不敢对着棺木。
    “啧你怎么这么胆小”老马仰起头望着少年,双眼小觑。
    “我我我不认识他又没见过”仔仔气得跺脚,连生气时也压着嗓子轻轻发火。老马想让他练练胆,于是坐在棺木旁一动不动,双手握着拐杖龙头。
    十分钟后,仔仔瘆得不行,大步走出了灵堂,跑到院子里,用八月晌午三十多度的阳光来保护自己。殡仪馆偌大的院子里只他一人,少年两手抱着胸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远处有个风吹草动竟能惊得他一身冷汗。十分钟以后,仔仔无聊又恐怖,没法子,他轻轻跑进灵堂又黏在老马身边。
    “你这衣服上咋有花花呢”老马指着仔仔黑t恤背后的图案问。
    “不是花是英文字母”仔仔靠着爷爷背对棺木小声说。
    “写着啥字”
    “are  you  ok。”
    “啥意思”
    “你好吗。”
    “啊哈哈哈哈”老马忽然大笑,笑得咳了起来。
    咳完后问“你咋穿这个这字不合适。”
    “我妈挑的”仔仔拍着大腿,一脸无辜。
    “你这字哎”
    “我妈说这个袁爷爷他看不懂英文,她说没关系”仔仔说话时指了指棺木。
    “哈哈哈”
    老马颤笑不止,扶着棺材出了灵堂,坐在花坛边的瓷片上醒神抽烟。
    那两个亲戚下午五点到了殡仪馆,一进灵堂见了遗像扶着棺材先哀嚎一通。哭完了建成安排火化,众人将老袁的棺材推到了殡仪馆后头的火化区,老马爷孙两、那两个亲戚和建成媳妇先出来了,几人在灵堂里无事闲聊,等着火化结束。晚上七点建成也出来了,捧着一个小小的骨灰盒。
    老马至此,难过不已,右眼默然淌下一滴泪只一滴泪。
    骨灰盒寄存好以后,建成领着亲戚邀请老马一块去吃饭。老马婉言拒绝,和建成告别后领着仔仔回来了。八点半回到家里,桂英、致远和漾漾早坐在餐桌旁等着爷孙两开动。换完衣服洗了手,一家人坐在一起吃起饭来。
    “今天怎么样”桂英问爷孙两。
    “跟我想象中的差别好大呀天壤之别”仔仔饿得腮帮子里鼓鼓的全是饭菜。
    “有啥差别”致远问。
    “啧他们的灵堂跟人家的灵堂根本没办法比,啥也没有,就棺材和遗像没啦也没啥人而且我跟我爷爷穿着黑色的鞋、背着黑色的包,但是那个爷爷的儿媳妇拿着蓝色的遮阳伞、穿着红色的皮鞋”
    “你没吓得尿裤子吧”桂英调侃。
    “怎么可能我在殡仪馆待了一天呢要是参加另两家的葬礼我一点也不怕,但是他们家的有点瘆上午我和爷爷早到了,他们快十二点才到下午又不见人,晚上来了两个亲戚,哭得很惨没流眼泪,火化完了他们就在那儿商量吃什么我从来没见过这种葬礼好讽刺呀”仔仔现出一脸瞧不上、不乐意、很无奈的神情。
    “哎”老马靠后仰了仰身子,吸了一口气,没说话。
    “妈,你知道为啥他家葬礼这么简单吗因为人家殡仪馆规定尸体免费存放三天,多了要掏钱的,他们不乐意出钱还抱怨那里的东西这个贵、那个贵”仔仔在饭桌上大段大段地吐槽葬礼上的种种奇事,老马一直在沉默。第一个吃完饭的老头擦完嘴离开了餐桌,去阳台那儿抽烟。
    前两天发高烧,老马烧得人事不省。他躺在床上,摊平身体,一动不动有那么一两个瞬间,老马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到了天堂过下了地狱。大脑被药物一点一点地麻痹,意志薄弱得只能服从药物时,他真得以为自己死了。在那个似醒非醒似睡非睡、生不知死死不知生的瞬间,他在回忆自己是怎样死去的,他凝视自己死后的躯体,想象自己死后的世界。
    人老一时,麦老一晌。人生百岁,总是一死。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老马想喝酒奈何无酒,只能一锅连着一锅嘴不停空地抽烟。老大哥死了,他并不难过,他难过的是葬礼。他生气袁建成,却气得绝望。老马忍不住得啧声摇头。
    那葬礼太寒酸了寒酸得伤人
    在城市里,人怎么可以接受自己如此悄然地离开这个世界那般寂静地离开,好像从没有来过一样老马吐着咽气,接受不了城市对人尊严的无视,接受不了城市对人之死的不正视、不重视和不优雅。
    关于葬礼,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传统。亲朋在病重时的探望,是对此人一生最美好的道别;擦净身体、穿上寿衣,以最纯净的肉身别生赴死;认识的人们纷纷赶来哭丧,这是在安慰他依然不舍离去的魂灵;于是人们设置了灵堂以作为他灵魂告别人世的专用场所与亲人道别、与村庄道别、与人间道别、与自己的肉身道别;庄严浩荡的出殡、下葬、宴席是为了庆祝这个人完成了从生到死的一道轮回;最后在守孝时有人长久地哀悼他、念叨他,倘好多年以后还有人为他烧纸、扫墓,那真是可乐可喜,至少亡人还有机会出现在亲朋的梦里解一解烦、聊一聊天、说一说生前诸事。
    中国上千年的氏族生活,某种程度上淡化了死亡带给人的恐惧,它让死亡成为一种仪式轮回的仪式,甚至如初生一样是喜事般的仪式。
    之所以在乡村人们不那么惧怕死亡,是因为所有乡人从小开始接触死亡。穿着开裆裤时在邻家的葬礼上偷吃糖果,五七岁时跟着大人去亲戚家哭丧、出殡、吃酒席,懂事后探望即将去世的亲人,成年后穿着丧服走在某位曾疼过自己的亲人的送葬队伍里
    城市删除了这些流程,让隆重的仪式失去了举办的场所或土壤,让一个人优雅地死去变得不再可能。老马惧怕的也许不是自己的死亡,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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