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觉着农村人跪在地上念经、拜神、祭祀特别可笑,现在随着年龄的增长,感觉现代人没有东西可拜可信,也挺可悲的。”何致远说完,老丈人、大舅子和妻子各自嗯了一声。
    “英英,你还记得小时候正月十七送虫躲鼠吗”马兴邦笑问妹子。
    “什么什么什么送虫”仔仔听到自己从没听过的,十分好奇,迫不及待,惹笑了爷爷和舅舅。
    “也是春节的习俗正月十七到了晚上,家家不点灯不开灯,然后大人们在一米来长、手腕粗的木棍上,用碎布料裹一团棉花绑住,做成火把样儿,再沾些煤油点燃。我就记着每年是我举着火把,从后院的后墙开始,家里的犄角旮旯全用火照一照,意思是将家里的蛇啊、老鼠啊、蛐蜒啊、蝎子啊送出去,以免自己人被咬了。”
    “我记着呢我和我二哥跟在你屁股后面,一路喊着蚰蜒哦嘘哦嘘、蛇哦嘘哦嘘、蜘蛛哦嘘哦嘘”桂英说完爽朗大笑,一笑送走了众人脑中的瞌睡虫。
    “为什么要哦嘘哦嘘”小孩心性,对一切好奇急如星火。
    “哦嘘哦嘘是赶鸡鸭的声音,意思是把家里的虫子全赶出去到了家门口用火把把你外婆提前备好的柴火点着,烧起一堆火。从你外婆开始,家里的所有人挨个从火堆上跨过去,寓意新一年平平安安。”兴邦说完,咧嘴暗笑。
    “还有这种习俗呀这个我喜欢下次去爷爷家我来举火把,让漾漾跟在后面哦嘘哦嘘”仔仔说着两手在空中迅速地乱拨了几下,逗得大人们从鼻子里笑了一声。
    “以前过年我记得年后乡上总是有耍社火、唱大戏、办庙会的,方圆几十个村子的人涌出来看热闹,不是一般地隆重,比大明星来了还好热火诶大,现在村里还有社火吗”桂英问老头。
    “有少前年咱镇上也搞了,要求每个村子出一个栏目。”老马说完,嘴里笑出了烟气。
    “所以,什么是社火呀”果然不是一个年代一个地域的,仔仔仰头忙问。
    “农村为庆春节搞的活动。请人专门演节目,或者村里出节目,表演的那天在镇上或者哪个村里的主干道游行表演,搭高台、踩高跷、划旱船、舞狮子、舞龙、扭秧歌、敲鼓打锣吹唢呐、扮猪八戒孙悟空表演队伍走到哪里,人群跟到哪里,乌泱泱的千百人,过春节最热闹的数耍社火。下回镇上有的话,爷提前叫你。”
    “行啊”仔仔拄着下巴,欣然答应。
    “明年高考了还行上大学后放寒假了兴许可以看一回,爸也没见过。”致远说到自己,讪讪一笑。
    “我做娃娃的时候,一逢过年年年能在会上看皮影戏,现在看不着了,没了”老马说完,又叹一声,灭了烟,重新躺了下来。
    “庙会少了,皮影戏没了,过年的流程也简了现在不是以前了。以前特讲究团圆,现在过个年东拼西凑的人还不够”马兴邦双手抱胸看着天花板,内心失落。
    “我们这一辈儿,只要当家人或长辈在,底下人总能聚的,现在确实不一样了。”老马低眉。
    “听你们说过年,我感觉好麻烦呀,现在精简了不更好吗”少年心直口快。
    “以前只是年前辛苦,年后吃饭、招待亲戚什么的,都是备好的,方便得很”老马为传统辩解。
    “现在在饭店里吃年夜饭,不更方便”桂英取笑老头。
    “是方便意义不一样了。”老马又叹一声。
    “肯定不一样了经济在发展,文化在更替,教育理念变了,录用人才的方式变了,社会类型也变了现在是经济型社会,不是原来的宗族社会了也就你这样的老年人才揪着过去不放。到了我们这一辈儿、到了仔仔这一辈儿,你瞧瞧他十六岁了连社火是什么都不懂所以你们这一代人牢牢握着传统,有什么用呢”桂英左手拄着脑袋侧躺,右手朝着老头的方向指指点点。
    致远顺着桂英说“以前小孩不听话动不动打,现在哪有打的呀原先人一生生四五个、七八个,现在四个爷爷奶奶两个爸爸妈妈下来一个孩子,宠得溺得要不得原先讲究孝顺,现在晚年不幸的人比任何一个时代都多,六七十岁还在替儿女赚钱的多的是原来吃苦吃的是体力上的,到了新时代吃苦吃的是脑力上的,那累得猝死的哪个是干体力活累倒的”
    “大是从妇女裹脚的那个年代下来的,咱是从改革开放过来的,到了仔仔成了两千年以后的新人类大那个年代苦的是吃不饱穿不暖,咱这一辈愁的是房子,到了仔仔这里,指不定又是其他东西了时代不一样,纠结的东西也不一样。”兴邦说完,无奈一笑。
    众人沉默了半晌,老马忽地喜滋滋地冲外孙说道“仔儿,将来爷爷死了,你给我爷奔丧吗你给爷顶盆子当孝子咋样”
    “嗯”仔仔没听懂,兴邦心中一抖,桂英急着大吼“干嘛叫他来呀我大哥二哥是摆设吗”
    见爷爷问得奇怪、妈妈忽地大喊,仔仔两手撑地面朝爷爷问道“所以,什么是顶盆子”
    “呵呵连这也不知道你咋教的娃呀”老马挂着笑指责桂英。
    “我们这一代人谁还用顶盆子呀反正我们两将来用不着他顶”桂英有点激动。
    “诶大哥,什么是顶盆子呀”何致远小声问身边的大舅子。一直沉默的他虽是陕西人的女婿,可自小出生在小城市,对陕西的很多风俗并不太懂。
    “咱那边葬礼上的习俗。当家人走了,要有个儿子或者孙子做孝子,埋葬的时候头上叫聚宝盆。人死后在灵堂上瓦盆一直放在棺材前头,来吊孝的村里人、亲戚或者朋友全在瓦盆里烧纸。出棺入土的那天,祭奠仪式完了后,盆要跟着棺材一起走。去坟地的路上,一般是由长子一路上是越碎上一代人给下一代人的福气越多。所以叫顶盆子,也叫摔盆子。”兴邦认真解释,仔仔在一旁竖耳倾听。
    “舅舅,那不应该你来顶盆子吗”
    “当家人要愿意,让长孙顶盆子的也不少你爷爷要乐意让你顶盆子,你就顶吧”
    “但是”桂英咬牙闭嘴,不知道该拿什么话来反对。
    “哎我给你们讲个事儿,早年村里的黑狗死了,他没媳妇没儿子没弟兄,我们几个巷子里的当家人一商量,一家出一个劳力,个个带着铁掀去地里打墓;一家再出一个妇女,每个妇女做一样菜。反正没什么亲戚,就咱这巷子里的人最后给他把事办了、人埋了,两三天的功夫,一分钱不花,事儿办得也不寒碜我是想说什么呢我来深圳经了两场葬礼,哎,那事儿办得还不如村里的傻子嘿嘿走得体面。将来我走了,还不得靠你们两,你两个决定,你二哥办事,仔仔仔仔要是乐意,他给我完,诡笑一声。
    众人听得压抑憋屈,桂英眼角的泪悄默默流了出来。
    “要是我将来几十年以后,我要给大舅当孝子,给二舅当孝子,还要给他们两当孝子,那算上爷爷,我一个人得给五个人当孝子啊我是质量好经久耐用吗”仔仔说完,一众人哽着大笑,哭的心被笑释放了。
    “啥意思”老马笑问。
    桂英笑着解释“以前我说,要是他二舅没孩子的话将来老了让他给他二舅办丧事,他说大舅老了也给他大舅办丧事现在你又让他完干笑。
    “仔儿,你说话算数吗”马兴邦问外甥。
    “算数呀我有钱办好一点,没钱的话也会尽量办得体面。”仔仔挑着眉说得真诚却不自信。
    “那舅舅就放心了”兴邦说完一声窃笑、心里宽慰。
    “行了行了,咱别为难人家娃娃了咱五个人揪着一个娃”老马说完又一阵傻乐。
    “仔仔负责任,这一点跟英英小时候很像人不大,心大,口气大将来练好本事,能力才更大”兴邦说起仔仔两眼放光。
    “将来等你大舅走了二舅走了,咱屋里没人了,老房子就留给你了漾漾出嫁了指望不上,你将来成家了赚钱了,把家里捣鼓捣鼓,一到清明啊、国庆啊,带着你的娃娃,来马家屯度假咱家里样样电器均有,跟城里的宾馆一样方便”老马想到自己的第三代第四代和老房子的未来,忍不住伤感起来。
    “诶大,我小爷他老婆到底是咋死的”桂英为了转移注意力,提出了一个她一直好奇的问题。
    “气死的还能咋死你小爷样样好,单单爱乱搞,快七十了跟着你建民叔到了城里生活,结果跟保姆好上了哎,你那个婆眼睁睁地气死了,一口气没上来,倒下去了你建民叔现在,孝顺是孝顺,心里憋着一口怨”
    “我白虎屯的老舅咋死的我一直搞不清,好几次想问来着,一回家给忘了。”兴邦问父亲。
    “你白虎屯的老舅可怜和儿媳妇不对付,闹了一辈子。他的死反正各种说法,我也闹不清。我后来打听白虎屯的人,应该是饿死了儿媳把老汉圈到牛圈里,活活饿死了没办法,儿子走了,你妈这些外甥女老的老死的死,没人管了。儿媳妇都六十多了,伺候得累了,你老舅活到九十五六,值了”
    “那雷家垣上的那个舅呢我妈她堂哥”
    “车祸那人骑车骑得一向飙,撞上了,没几天走了”
    “哦”
    一家人东拉西扯,不知墙上的钟表时针已指到了凌晨两点。何致远累得打起了轻鼾,仔仔也迷糊了,姓马的父子三依然在聊,从今年的秋收聊到门口的蒲公英,从老屋里的苦楝树聊到家里的四条狗,从刚卖的猪崽子聊到某个亲戚团聚,不在家的地方团聚,常常是艰难的、珍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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