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侧是各色新鲜水果,寿桃和水果中间写着“蟠桃贺寿”四字。服务员摆好后离席而去,桂英伸手挪了挪,将“蟠桃贺寿”四字对准今天的老寿星。
    “这么大个寿桃”钟能绽放欣喜,一脸羡慕,边上的学成亦忍不住悄悄拍掌。
    “提前订的,存在他们这儿冰箱里,我说菜上好了再端上来。”桂英解释。
    此时又来了一位年轻的男员,端着一小盘冲桂英说“请问这寿面给谁”
    “那边的四位老人”桂英一指,服务员将四碗寿面一一端到了四老跟前。
    “大,那就吃吧,要不面凉了”桂英请示老马。
    “吃吃吃”老马伸手请另三人先吃。
    “那寿桃”致远凝视桂英。
    “寿桃咋弄娃娃们等着呢”桂英又问寿星,而后笑望流口水的学成和吃手指的漾漾。
    “离你哥近,让你哥切吧。”老马抬眼一指,然后请身体最差的天民起筷吃热乎乎的长寿面。
    兴邦开始分寿桃,将寿桃完好地一一盛放在小盘子上,然后分别递给天民叔、行侠叔、钟能叔和父亲,这头的桂英开始给三个孩子切蛋糕,急救流口水的三只小馋嘴猫。致远出离座位给众人倒茶倒酒,仔仔懂事地给学成弟弟夹菜、倒果汁。
    蛋糕、寿面、佳肴,酒芬、茶香、汁甜,大圆桌上挤满了碗筷杯盘,屋子里东墙下摆了排瓶罐袋盒,老小十人品着美味、吐着乡音,在叮叮咚咚的筷碗敲击乐和嘿嘿哈哈的笑语中,享受温暖又欢喜的寿宴。
    下午两点,老马见身边的三个乡党均放下了筷子,远处的小女娃朝天嚼饭、学成低头打盹儿、仔仔两手刷手机、兴邦抽烟、致远喂饭、桂英一人伸出筷子在桌上挑拣肉片。见此情形,老头忽地一拍桌子,指着漾漾大喊“来,让我娃再背两首诗。”
    “嗯”漾漾惊得抖了一抖,嘴里的饭差点掉出来。
    “漾漾,给爷爷们背那个我事事村,来,开始”
    漾漾赶紧咽下了饭,似执行代码的程序一般开始仰头晃脑地背“我事事村,他般般丑。丑则丑,村则村,意相投,则为他丑心儿真,博得我村情儿厚。似这般丑眷属,村配偶,只除天上有。”
    “哈哈哈”六十多年前曾被马家屯的私塾先生训着背过这首诗的三个老头,刹那间触电一般拍桌子拍腿,俯仰大笑。
    “你咋教娃这个还教了这么多”天民握着老马的胳膊,好奇求问。
    “我上学教、放学教、晚上靠这哄她睡觉,她学得也快,一天一首,滚瓜烂熟”老马两手一拍,得意之间眉目卖弄。
    “还是女娃儿好,我家那两小子躁动得很,你管不住吼也不行骂也不行,你看这女娃娃多乖巧”行侠望着漾漾又羡又叹。
    “我估摸她是当儿歌来背的,啥意思一句不懂”老马指着漾漾小有失落,觉好诗妙语不被懂得,着实可惜。
    “能记得住、背这么多已经不容易啦”兴邦为甥女辩护,众人点头称是。
    “是。关键娃儿脑子好,早上上学我念一句她念一句,下午放学我念一句她念一句,晚上我起个头人家自个顺下来了你瞧瞧这记性来宝儿,再给爷爷们背个雁儿落,开始”老马又冲漾漾发号指令。
    “雁儿落,闲来无妄想,静里多情况。物情螳捕蝉,世态蛇吞象。”
    “这首好这首好”听懂了这首方言诗的何致远带头鼓掌,一众人皆笑望漾漾,连两个哥哥眼里也泛着小人儿能看懂的称赞。
    此时此刻,何一漾傲娇得如小天鹅一般。
    “远城市人稠物穰,背”老马又试探地起了个头,不知这首娃儿记住了没。
    “远城市人稠物穰,近村居水色山光。熏陶成野叟情,铲削去时官样,演习会牧歌樵唱。老瓦盆边醉几场,不撞入天罗地网。”
    漾漾背到最后两句,马天民不由地跟着脱口而出“老瓦盆边醉几场,不撞入天罗地网。”
    “你也记着”老马惊问天民。
    “记着呢,娃儿刚背的我都记着呢”
    “再背一个,这首你两个肯定会”老马冲二马说完,转头指挥漾漾“宝儿,背那个灯也照星也照月也照,开始”
    小人儿双眼一瞪,张嘴即来“灯也照、星也照、月也照,东边笑、西边笑、南边笑”
    漾漾正背着,天民也加入其中合背,于是老看着小、小看着老异口而出“忽听的钧天乐、箫韶乐、云和乐,合着这大石调、小石调、黄钟调”
    最后一句,马行侠轻拍桌子亦以一口纯正的陕西话合伙诵读出来“银花遍地飘,火树连天照,喜的是君有道、臣有道、国有道。”
    老小三人背完,一齐拍手嬉笑。
    “还成合背了,跟合唱似的咋没见你以前教我们三个呢”桂英质问。
    “你三个在读书上蠢得跟牛似的,踢一脚都不走,哪有人家娃娃机灵一学就会,张嘴就背”老马说完盯着漾漾,两眼释放着希望。
    “问从来谁是英雄你俩记得不”天民问左右二马。
    “咋不记得问从来谁是英雄”老马正要背,天民加入其中,二人合背道“一个农夫,一个渔翁。晦迹南阳,栖身东海,依据成功。八阵图名成卧龙,六韬书功在飞熊。霸业成空,遗恨无穷。蜀道寒云,渭水秋风。”
    “这首诗我五十多才懂,写得真好先生原先说渭水就是咱那渭河。”天民从这一首元曲中寻找自己儿时的记忆。
    “这首我只记了个头两句,不过刚才那个我事事村他般般丑,当年我背得利索呐,先生还夸我来着咱那个周仁先生你们还记得吗人家可是秀才呢”行侠问二马。
    “记得呢先生来咱马家屯的时候已经快七十了,那人是个好出身,没赶上好年代罢咧”老马回忆。
    “可不教我的时候快八十了,先生耳朵也不好了,天天让背诗背诗、学字学字我们娃娃逗他,他读完一句以后,我们只张嘴不出声结果他听不着”天民说完,如孩子般张嘴大笑,却笑得哑然无声。
    “你们村那周先生,我也听说过。听说他在附近的村里教书教了一辈子,最后死在镇上了,好像是死在他学生家里,对不”钟能回忆半个世纪以前方圆上流传的周先生。
    老马接过话头“对人家本家有钱着呢,听说财产被他弟弟败了。我听我妈说周先生起初嫌马家屯小不乐意来,是我们屯一人请过来的,那人是周先生的表姐夫。先生来了马家屯,一待待了十来年最后老得走不动了,还在教娃娃们读书,也不收钱,后几年全免费教,村里感激他管他一口饭、看病凑些钱。临了几年老得走不动了,屁股从来不离椅子,出口的诗好些因为没牙走风说不准了,就这,还在教书育人”老马说完,听得懂的人连连点头,听不懂的人睁着大眼。
    一阵唏嘘之后,老马吩咐仔仔取来二胡,开始和几人唱戏。漾漾溜下椅子挤在学成哥哥和自己哥哥之间听他们说话,桂英给孩子们倒果汁,致远给众老头添酒,行侠和钟能碰杯,兴邦为老汉天民加温水。
    调好弦以后,老马滋啦滋啦、嘎吱嘎吱拉了几下,咳了几声,而后笑问众人“谁先唱”
    被老马双眼扫过的天民、行侠和钟能皆有些羞涩,毕竟几十年没开口唱过了。
    “让英英先来”行侠指着桂英说。
    桂英听话如此,彷如被雷打了一下,惊得忙说“诶诶诶我哪会唱戏我从小没学过”
    “我爹爹贪财你不会唱咱那时候哪个娃娃不会唱这个”钟能眯着两眼故作不乐。
    “我就会这个,但从没唱过呀我是纯粹被洗脑了然后记住了,但真没出口唱过”桂英解释。
    “那就唱嘛来两句,给你大过寿,你唱两句当热闹热闹深圳没有自乐班,咱几人凑个自乐班给你大国寿”行侠起哄。
    “来两句嘛来两句嘛来两句嘛”跟复读机似的,兴邦、致远和孩子们也来瞎起哄。
    “好好好,唱”桂英一闭眼一咬牙,豁出去了。
    “好开始了”老马拉起了二胡,不久后只听他提示一声“走”
    “我爹爹贪财,把我卖,我不愿为奴逃出来。高桥去把姨母拜,请她与我做安排。谁料想中途以上迷失方向巧遇客官把路带,忽”桂英“忽”到这里,忘词了。
    钟能听着赶紧救场“忽然间后边人声呐喊,原是邻里乡党紧追来,他说我私通奸夫把父害,偷了钱财逃出来,这真是大祸来天外一祸未了。”
    这一段唱完,众人轻轻鼓掌、略略失望。桂英那嗓子除了大吼和喝酒,没其它更好的用途了。那些年村里老小会唱的经典桥段,被她唱得龇牙咧嘴,要腔没腔要调没调,拐个弯坑坑洼洼,升个调呜哩哇啦,鬼哭狼嚎一般难听至极,连听不懂的漾漾也皱起了眉表示质疑和抗议。
    “别让她唱了,她不行”非专业唱角的老马经过双耳的专业判定,用下巴指了指桂英,闭眼摇头。
    “我就说我唱不了你们非得逼我,嫌我唱得难听又”桂英不高兴了。
    “我来吧唱个八仙上寿,刘海那段儿给老村长应应景。”行侠说完,摩拳擦掌,仰天清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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