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却笑不出来,心里直咯噔一下,故意板着脸嘴上逞能“谁知道他哪根筋不对装的吧”
    “怎么你们又吵架了”仔仔见妈妈不高兴,忙拉开椅子坐在妈妈边上问“为什么呀”
    “你爸给漾漾洗澡,漾漾六天没洗澡了,被你爷爷撞见了,大呼小叫的,说咱家这这那那的不正常哎”桂英摇了摇头,拄着腮帮子,想起中午吵的架,心里依然不痛快。
    “这个问题我跟我爷爷站一队”仔仔喝完汽水不痛不痒地说。
    “为什么”桂英头往后缩,惊讶,却压着惊讶。
    “这不漾漾快五岁了有什么为什么”仔仔不好意思明言,到嘴边的话顺着冰凉的汽水,重回到了肺腑内。
    “五岁也是小孩呀她五岁又不会洗澡”桂英不以为意。
    “我五岁的时候你给我洗澡,我早不好意思啦现在又是漾漾,咱家能不能正常一点啊”仔仔一脸嫌弃中掺杂着说不出的尴尬。
    “咋不正常”桂英转身直面儿子,逼问。
    “我去哎呀我举个例子,有一回我爷爷来之前,咱四个出去吃饭,饭店里来来往往好多人,漾漾老把裙子往外撩,内裤露出来了都我小声训她几句,她还骂我我爸看见了赶紧把裙子拉下去,你当时在边儿上,什么也没发现,一直在玩手机搞得跟你没关系似的”仔仔回忆往事,蜻蜓点水的神色中透着沉沉的无奈。
    “我没看见呀”桂英丝毫没有印象,浑身的无辜和惊诧。
    “是啊,问题就是这个呀你当妈妈的没看见、没发现、没问题、她还小这才是问题。你知道我同学来家里我最怕什么最怕她突然不正常又跳舞又打滚又撩裙子的。而且,你没发现这一年她特别爱穿裙子嘛,这说明她已经大了你自己没觉悟、神经大条,让我爷爷把这个问题提出来,不觉得害臊吗”少年轻描淡写地说完,继续喝汽水。
    中年人听得瞠目结舌。
    半晌后,桂英给自己找台阶下“呐我真的是忙啊,妈回家的时候漾漾早睡觉了,怎么给她洗澡”桂英半嘀咕半询问。
    “这是你的问题,不要问我。”仔仔一脸飘飘然。
    母子静坐了数分钟,桂英重镇心神,开口道“现代人都这样,不止咱家存在这个问题。你原先不是说你同学陈什么金的他父母两地分居,他爸爸在柬埔寨赚钱,你们不是还怀疑他父母离婚吗还有你之前的同学叫什么莎莎的她妈妈在南京开公司不在深圳,那她跟她爸爸怎么生活还有你小学时的那个胖小子,他爸妈在市里面合开公司,一出差把他扔在你们同学家,住在同学家吃在同学家,你还嘲笑他是半个孤儿呢”
    仔仔听如是说,怔了一下,回击曰“所以你用别人父母的失职、失踪来证明自己犯的是小错或者无过错吗那我只能说,你真是个好妈妈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母亲”仔仔将大拇指竖到妈妈鼻子跟前,全身在讽刺。
    “我哪里有那么差别一天天蔫酸挑刺的你新买的鞋谁出的钱你前段的那一套运动衣谁赞助的你的学费、生活费、给女孩买礼物的费用谁给的我从小把你把屎把尿拉扯大,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呀”
    显然,当妈的权威被踩,翻脸了。
    “是我没资格,你做得很好非常好只是从来没时间参加我的家长会而已我现在班主任姓什么你知道吗初中加高中五年了,你来过几回学校我上高中以后你第一次来学校,是因为我爷爷冤枉我偷他的德国笔你扇了我一耳光对不上学期期末考试因为吃烧烤吃坏肚子,我带病带药参加考试,你来了几分钟就走了对不还有吗”
    仔仔说完,拧起瓶盖,故作潇洒地端着汽水回房了。
    毫无防备,桂英一身冰凉,好似被人浇了一盆子老家的冰雹似的。
    真的是自己大意疏忽了吗女人陷入了沉思。
    七点半,晚饭好了。致远做了一大桌子菜,给生气的岳父、给忙碌的妻子、给上进的儿子,给成长的女儿。五菜一汤上齐了,米饭也舀到了小碗里。
    “爸呢仔仔去叫你爷爷吃饭。”致远一头大汗地一边分拨筷子一边吩咐儿子。
    仔仔跑了一圈,过来回复“我爷爷说他身上不滋润,让我们先吃。”
    “什么意思”致远没听明白。
    “就是不舒服。”桂英解释。
    夫妻俩四眼相对,无话。
    “我去叫吧,可能还生气呢”致远冲桂英说。
    “不用我去吧。”
    今天被父亲叱骂、被儿子批评、被老公气得委屈大哭的女人,沉重地站了起来,放下早丢尽的尊严,心情复杂腹内灼烫地缓缓走向父亲的房里。致远跟在后面。
    推开门,桂英悄悄走到父亲身边,居高临下望着老头,他熟睡时合不拢的嘴、喘不顺的气、皱不开的额上纹渠、脸上不舒坦的样子父亲的枯朽之色瞬间击垮了桂英最后的倔强。
    桂英挠了挠两眼窝子,弯下腰,用童年时呼唤父亲的口吻呼唤他“大,吃饭咧”
    一出口,音色变了,因为鼻腔堵住了。
    老马醒来见二人站在边上,转过身体,头也没回地摆摆手道“啊你们先吃吧,我缓缓,再歇会儿,身上不太美。”说完喘了几下。
    桂英一看果真是有些气短,忙蹲在床边低声问“你不美不美,方言中意思为身体不舒服的话,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歇会儿就好了。”老马小声说完,闭眼睡去。
    桂英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牙咬着下唇,沮丧地望着老头,许久不动。
    见他着实睡了,桂英出了屋,致远关上门,女人心里不是个滋味儿。老头果真老了吧,跟她平手地斗一回,竟然斗得病倒了。
    丰盛的晚饭,一家四口吃得没滋没味。
    吃完饭,各忙各的,桂英坐在餐厅里,浑身僵硬。她内疚,怨自己忘记了老头已是个七旬之人,怨自己平日里疏忽大条没考虑到女儿的成长,怨自己忙得一无所成却忽略了儿子,怨自己对最爱的人说了最狠的话桂英怨自己方方面面做得差劲。
    自怨伴着内疚,女人一晚上颓唐、自伤。
    八点半,老马醒来吃了饭,又回房躺着了。今天下午和桂英那一吵,吵完后一直心慌气短、胸口堵塞。审视这一辈子,几乎可以说,自己跟人干架百战百胜、寸土不失,现在才吵嚷几句,心脏先不中用了。
    衰老,多么讽刺却无法可逆的借口啊。老马躺在床上顺气,为年迈的事实哎哎呼呼。
    “你为什么睡觉呀”往常每天晚上听爷爷讲故事的小孩子,今天一直没等到爷爷出现,空落落的小孩自己主动找上了门。
    “爷不舒服。”老马平躺着小声说。
    “你今天为什么吼我爸爸还有我妈妈呀”漾漾在爷爷耳边小声问。
    “为了你。”老人没动,却朝小人瞪了下眼睛。
    “为什么”小人不懂。
    “没什么。”老人叹气、合眼。
    “那你可以为了我不和我妈妈爸爸吵架吗”神在线的小人忽然狡猾。
    “哎可以。但是现在还不行。”老人断断续续地说。
    “为什么”小人不懂。
    “为了你。”老人深切。
    “为什么是我呀”呆仙儿指着自己的小鼻尖悄悄问。
    “没什么,爷要睡觉了,你自己玩去吧。”老马摆摆手,说完神经系统安排他急切地吸了一口快气又吐了一口长气。
    “别打搅爷爷,爷爷生病了要休息。”在书桌上写作业的哥哥示意妹妹出去。
    妹妹委屈地望了望哥哥,扑闪着睫毛,噘了噘小嘴,瞧了瞧闭眼睡觉不理她的爷爷,无奈地靠着床,跟没骨头的人似的,一寸一寸往门口挪。
    两分钟后,小不点儿抱着她的长耳朵兔子玩偶推门进来了。无声无息地走到爷爷头边,小手指戳了戳爷爷的鼻子,然后又捏了捏爷爷的嘴巴。
    “你干啥”被搅扰的老人睁眼问。
    “这个给你。”漾漾把她的灵魂伴侣最爱的长耳朵兔子玩偶两手捧在爷爷眼跟前。
    老人一见这是她每天晚上睡觉必抱的东西,睁眼问“你舍得”
    漾漾灿烂地点点头,说“让兔兔陪你睡觉可以不”
    “那你咋整”老人为小人愁。
    “我有熊熊就是那个胖胖的熊熊。”漾漾指了指门外。
    老马懂了,道“那好吧。”
    老人说完伸手接过,昏昏沉沉转过身子面对墙,两手将小兔子抱在自己胸前,心里泛起一点儿甜。
    小人儿见爷爷转身背对她、面对墙,知爷爷真的要睡了。她在床边蹭了半晌,一脸难色,因为还有一句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话没说呢。可是爷爷不理她了,小人儿咬着嘴唇、扣着指甲,又怕哥哥训她赶她,无奈的小姑娘豁出去跳到床头爬到爷爷耳边小声问“那你明天可以把兔兔还给我吗”
    老人和哥哥听了,无声颤笑。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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