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八亿吨,你知道今年全球的粗钢产量是多少十八亿吨中国一个国家占了一多半也就是说全世界一多半的基建在中国也不知这数据准不准。反正咱搞基建搞了几十年了还在搞,呵呵前半年那场大台风过后,街上的栏杆、柱子、路面、花池管它坏没坏全换了一遍,单单龙华区的公园今年新开了五六个难怪网友说北京不吹牛深圳不挖路就是中国发展最好的时候哼你说说”

    老陶说完夹起一筷子猪肝塞进嘴里,吃完后频频摇头,而后开口。

    “今年英国老闹腾着要脱欧,天天新闻上讲呢,咱也不知为啥新闻净说些跟老百姓的现实生活没关系的大事。哦对了,我想起一个挺乐的说今年八月份特朗问芬兰人多少钱可以把格陵兰岛卖给美国,芬兰人说国土是非卖品,接着没几天,就宣布放弃访问芬兰那老头真是杠,他可能觉着美国就是地球地球就是美国吧啧没法子呀,谁让他最牛呢咱笨想一下,人家美国领先了一两百年,那一两个世纪里发展了多少成果呀,科技、能源、人才、武器样样能行,你能把他咋地我看呐,一时半会啊,咱赶超美国还是有难度的。不是说韬光养晦吗现在打贸易仗,前脚亏了个中兴,现在华为又栽了哎钟理啊,你说说中兴丢人不名声在外竟是个软柿子,还不如那温酒斩华雄的华雄有两下子”老陶说完,一声长叹。

    “格陵兰岛是丹麦的。”钟理耷拉着眼皮低声说。

    “对对对,丹麦的。我跟你说啊,这国家赶上势头了发展快,倒霉运了衰落也快。新闻上说中国朝国外出口二手汽车,拢共出口到四个国家,其中一个是俄罗斯你寻思寻思。其它三个国家是什么柬埔寨啊、缅甸啊啥的,你瞧瞧俄罗斯倒退得多严重冷战时候苏联多牛逼呀,现在沦落到这样子,听说俄罗斯那些当兵的公然抢劫专门抢中国人俄罗斯迅速衰落,美国压根不把它放在眼里,二战时候的老本早吃光了欧洲呢在分化,发展变慢了。美国呢,一直朝上走,一直很嚣张。你看,发展不一定是直线的,中国靠搞基建这套是有极限的。”

    端起一次性塑料小杯,喝了一大口哈尔滨啤酒,老陶继续说“市场里的人说贸易战以后咱从美国进口黄豆不行了,也不知贸易战对咱这小本生意有影响没,整得我提心吊胆的。底层人生活不易,稍有风吹草动不是基业没了就是前景黄了。还是老祖宗不诓人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些年经济快速发展,税费高得外国人来中国外国人也叫苦咱是习惯了,麻木了前几年我一月两三万妥妥地到手,现在一月盈利一万五还难,还不是发展这发展那给我整的。赚的少,花的多婉儿老陶的女儿陶婉儿她们高三前阵子组织国庆去红色旅游区,来回三天要收五千块钱,我寻思坐高铁住宾馆顶多两千啊,没法子呀学生们都去你让咱闺女不去不适当哎”老陶说完抓起一串羊肉串啃了起来。

    钟理低头默默地剥花生。新秋刚上的嫩花生,店家煮成五香的,钟理一颗一颗剥,剥给对面的老陶吃。

    “前段儿听说一件事,深圳的。深圳一职专学生,每周去香港,专门运毒品。一零零后吞四十七颗毒品,直接获刑七年那还是个未成年呐跟我陶煜老陶儿子年纪一般。电视采访问为什么,那小伙子说读书没用,说他读的学校是最烂的学校,他在最烂的学校里是最烂的学生,毕业了赚不到钱,与其被社会歧视活不下去还不如运毒赚大钱哼哈哈钟理你说说为这个我老担心陶煜学坏了,从来不差他钱,每月两千块的生活费一分没少过哎呀以前觉着送陶煜去技校学个本事还算不错,现在哼技术这么发达,机器人比人能干多了,机器人干不来的就剩咱们这些活了搬货的、杀鱼的、割羊肉的、卖菜的、称豆子的。将来陶煜要做这个,那我不白忙活一场嘛。”

    “不至于。陶煜有本事呢,人家孩子聪明着呢别拿他跟咱比,个人有个人的命运,我们原先都是农民,谁能想得到在深圳混了一辈子。”钟理说完,将一小碟剥好的嫩花生推到老陶面前。

    老陶不客气,揪起花生边吃边讲“这两天东北又爆出来一事故,我最近天天看新闻几乎天天有事故园区爆炸、矿洞坍塌、疫苗问题、滑坡、桥塌、网络犯罪、生化泄漏、金融犯罪闹腾呀这几年闹腾得很哇最近又爆出来各地政府的坏账,说什么县市级的坏账在百亿级,省级单位的坏账动不动上千亿、上万亿,你说吓人不吓人还让咱交养老金,好多地方的养老金早被亏空了有些省现在已经发不出养老金啦”

    老陶说完又喝了一杯,接着说“我知道一事儿,前两天老强讲得,挺乐呵的。二零零八年的时候汶川县的县高官没时间照顾他妈,他妈没事去街上捡垃圾换钱,前两年爆出来那书记落马了,说是巨额财产来源不明,被判了。你说说,多讽刺呀这事儿。还有一更讽刺的事情,说一县里出现事故,记者用无人机拍的时候被县领导发现了,结果县领导直接把无人机打掉了,把一群记者好吃好喝地圈起来,不让他们拍。瞧瞧谁发现问题解决谁,一贯通行的做法。”

    钟理吃几口发发呆,无话可说的他老陶早习惯了,倒是他很爱听老陶掰扯,老陶也乐呵有他这么一个听众一天天听他胡说八道。

    “电视上天天给老百姓放各种新闻,你说咱整天关注这个有什么意义叫我说丝毫无用,不过是当成饭桌上的调味剂罢了。咱人生已然这个样子,逆天改命也没救了,底层人有几个翻身的倒是冲着国家大事嚷嚷几声,显得咱还有些见识是不哎呦这个岁数了,聊什么话题也别聊自己”

    “来来来喝酒”钟理伸出酒杯和老陶碰了一下。

    “五g要收费了,长征五号上天了,人工智能到家了,云技术在普及,区块链在突破科技发展得这么快,有本事的跟上了是受益人,像咱这样的跟不上的就是科技发展的受害者呀。哎你是老哥见过的最聪明的人,我总希望你干些大事,不要像我这样。”

    一阵沉默。

    “前几天我婉儿手机坏了,她没说要什么,只说她同学的苹果手机怎么怎么好。我想给她买个红米的,六七百还好看,我一听她说苹果手机心里咯噔一下,一个六七百、一个六七千搁以前还买得起,现在哎呦喂得亏我婉儿懂事,自己挑了个七百多的。我现在只一心盼着她这回考个好大学,最近她们同学已经在选大学了诶你知道吗现在好多名校朝深圳搬呢,不知道我婉儿能赶上哪所。”

    “婉儿比梅梅学习好,肯定能考个一流大学,再不济也是一本”钟理笑着说。

    “我婉儿没法子跟你梅梅比呀你梅梅有性子,有股子狠劲儿、拼劲儿我婉儿柔柔弱弱的身体一直不好,懂事归懂事,性子有点随遇而安,不是很要强。告诉你哦,我老早地天天盼着她将来嫁个有钱人,一辈子不受穷,哈哈哈不知道人家有钱人瞧不瞧得上咱这种亲家哈哈哈哈”老陶乐得笑开了花。

    “前段儿买参考书,要四百三,我说什么书这么贵,婉儿给我看了他们班的群消息,还真是这个价格四本书四百三我的天呢这谁编的参考书呀高三不比高一高二,这里面门道多着呢。婉儿在重点班,他们高三理科还有个火箭班,火箭班额外还加塞了两个周末班一个是免费的,专门给那种有能力上北大清华的学生开的;另一个是收费的,一月四天的课,你猜猜多少钱八千元一个月一学期下来是五万元”老陶讲得龇牙咧嘴,双眼圆瞪。

    几声叹息,他接着说“我问婉婉我说你想上吗,她说她不想上,我说为什么,她说她累身体受不了。可怜呀这孩子,身子动不动生病,这下可好,身体不好还给我省大钱了。她小的时候我一天天地没少为学位的事儿发愁,现在好不容易供到高三了,还得为各种杂七杂八的钱闹心。在深圳这么些年了,我发现最贵最贵的商品不是房子,是教育差学校跟好学校的资源差得十万八千里,深圳那些排得上名头的高中我压根没想过,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诶理儿,你梅梅高三时有这么多花销吗”老陶忽然拍着钟理的胳膊问。

    “不多。可能有,她没跟我说。哎梅梅上大学好几个月了,只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她现在不爱跟我说话。”钟理吞吞吐吐,满脸失落。

    “呵这纯属你的问题晓得吧钟理你上回把她妈打得不轻啊,市场里谁不知道这两年你在家啥也不干,人家孩子心里明白着呢。你别怪孩子,反思反思你自己,老哥说的全是实话你别不爱听。你呢心气高、年纪不大,现在重新开始来得及,别这么晃荡下去啦。”老陶眉目紧凑,着实替钟理发愁。

    “来得及干什么”钟理大眼小眼地问。

    “干什么你不卖五谷杂粮,烟酒生意可以吧”老陶为钟理出主意。

    “卖烟草得有证白酒算了吧。市场里那些卖酒的,便宜的比白醋还便宜,贵的呢你说说谁来农批市场买好酒啊”

    “呐烟酒不行,中药材呢我看后巷那些卖药材的混得都不赖呀”老陶说完朝空指了指市场里卖药材的那条巷子。

    “便宜的低价的你赚不来钱,贵的呢当归、灵芝、藏红花、虫草、牛黄、野人参这些东西人家来买都是找熟人、信得过的,你一个刚开店的人家只会揣摩药材真假,没个一年半载的回不了本的。再说,这行业水多深有时候你进货进得有问题自己也不知道,谁晓得他那虫草喂什么药水上什么肥料,真把别人吃坏了我赔得起吗”钟理讲得掷地有声。

    “对对对你说得也对。瓜子糖你瞧不上,粉条木耳又赚不来大钱,花卉吧你又不会搞,那香料呢我可以给你联系货源,在你家铺子门口摆些丁香、肉桂、八角、陈皮,说不定有人看见了要拿货呢。”

    “拿货的人又不傻,我倒卖的给不了最低价,赚了也捞不着多少,何必呢”钟理一脸透彻,两手摊开。

    “那你不能一直这么闲着呀”

    “我也在想。我是农批市场里最早来的,待了二十多年了,跟我一般久的早不干带孙子去了,我也不知道我守在这里是为了什么。”钟理说完又低下了头,低得深沉。

    “要是没你媳妇和你老爹,你该干嘛干嘛,哪有什么情结呀越是文化人聪明人想得越多,想得越多越不济事。所以我特别喜欢你家梅梅,小小年纪是个行动派,说干嘛就干嘛,思想得少。”

    钟理听夸赞梅梅,会心一笑,低头不言。

    “哎南头最后一排卖粮油的一家老陈,抑郁啦挺严重的。我以前觉着抑郁就是低沉、不高兴,好家伙,听人说老陈抑郁跟疯了一样,奇奇怪怪的,瞧着有点吓人。啧咝可怜呐。你知道为啥不他老婆跟东区卖牛肉的一男的搞上了,老陈被气得你说说这事儿。”老陶凑上前小声说。

    “哼”钟理摇头一笑,联想到自己和晓星,默不作声。

    “哎理儿,人家都传你俩口子离婚了,离了没呀你咋想的呢”老陶点着烟后,歪着脑袋问。

    “离不离有什么区别这个年纪了,孩子也大了,反正我这个样子连自己也养不活这些年她不怎么说话,动不动住在那边,我也不怎么开口,控制不住了老动手,分开更好吧。其实你也看得见,我跟她早冷惯了,也分惯了,好不好坏不坏地就这么混日子”

    忽然间,钟理不说话了,空气凝滞许久。

    “嘚嘚嘚,别说了。要老哥讲呢,一来要控制酒量,二来千万别动手,三呢找个事干,这三样解决了晓星不会离婚的,起码看在孩子面上。男女各自重新组合的家庭,很少是幸福的。我跟婉儿他妈再吵再打从来没提过离婚,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过,有时想想也没什么不好的,起码两孩子就是这么养大的。”老陶说完,吁出一股浓烟。

    碰了一杯酒,老陶接着讲。

    这一晚,两个老男人喝到凌晨一点才散场。散场后钟理照旧手插兜地在周边散步。身体是有记忆的,它一到午夜后便轻快起来。夜行,某种程度上成了他和老陶喝酒之外的唯一消遣。

    凉风从裤腿吹过,脚趾缝被风干,全身轻盈而清凉。月梢上,有人在清唱藏族小调或北欧民谣,那歌声被夜风吹散,吹进多情人的梦里,吹入寂寞人的心中。树影婆娑,落叶翻滚,满城沐浴清凉,如伫立于海浪之下、深海之上。黝黑的清凉中涌动着一种不可言说的美,钟理忽然想到了一句诗。

    “日日是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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