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的检查报告发过去,看看人家怎么说。”

    “啊”枯木逢水,桂英大惊道“你怎么有专家的号码”

    “诶,这你就甭管啦赶紧给你哥看病吧我已经跟人家打过招呼了,你只说是我亲戚,赶紧加微信吧刘专家名声在外,网上一查马上能看到人家履历,现在老了,是退休返聘的,但是技术肯定在线。你别耽搁了,我先挂了哈你打完电话再联系我。”福逸款款说完,暖暖地挂了电话。

    不知王福逸为这一个号码打了多少个电话、艾特了多少人的微信、说了多少句卑微的话。马桂英感动至极,手足无措,她抬头去找致远,致远正盯着她看,见她看他忙转过了头提起水壶出去打热水。马兴才不明所以,直催促桂英赶紧发报告。兄妹俩一人捧报告一人拍照,将几十张照片发了过去。

    王福逸在深圳焦急地等待桂英的电话,迟迟没有等来。他劝自己这时候不要有期待,可他最难受的正是桂英看似无端的忽冷忽热、忽然失联。他还在为桂英想办法,只要能通过帮她跟她产生交集,多卑微多麻烦都可以忍受。也正是经此一事,王福逸开了窍,在此后的生意交往中,他格外笼络那些有医生、律师和老师等稳妥资源的客户、朋友。

    何致远在吸烟室抽了一根烟,提着水壶回来时见桂英还在打电话,他以为又是打给那个男人的。为了大哥兴邦,老好人何致远拎着热水壶又折回去了,在外面抽了好几根烟、看了半个钟头的雪景才回来。在生死问题上,致远气自己无用帮不上妻子,可谁又不是呢除了医院、医生、医药,面对亲人大病、家人去留,哪个家属不是重要而无用的

    昨天是小年,今天是腊月二十四,是段家镇上有集会的日子。镇上集会几十年前定在了每月逢四逢八的日子,年前的大会只剩下今天和腊月二十八两天。年货还差好多,腊月二十八再买东西有些晚了,二十四是赶集的最好日子,包晓星一路在大巴车上盘算着,遗憾自己没带东西没开小三轮,于是她在自己建的家族群里吼了一声,没想到桐生和她媳妇、小麦和小龙、维筹等等七八个自家人都在会上逛街采购呢。有人帮忙捎东西晓星放心了,三点多大巴开到了镇上,晓星开始放肆地逛会,想给儿子一个完满欢喜的农历新年。

    大巴车停在主街道南端,包晓星于是从南头进会。乡里人戴着厚帽子穿得圆滚滚在街上小碎步挪脚,街两边挂着一排排大红的灯笼、对联、财神像,地上铺着一堆堆的蔬菜、干货、熟食晓星挪不开脚,净捡人少的缝隙钻,结果还没走五米被赶集的人挤到了街边上。晓星回头一看,此处竟然有一块空地,抬头见是一家卖农用机械的店铺,门口的大牌匾上赫然写着惠民农用机器。

    年关当头谁买机器晓星穿过大牌匾朝里探头,年后正要买机器的她忽有了兴趣,佝着身子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进去后发现没有人,喊了两声没有回应,她猜测这里的老板一定是去逛会了。穿过门口的招待区,女人走进了农用机器展示的地方,刚进来不由地啊一声,一片两亩田大的方形水泥地,四边的棚子下全摆着各色农用机大型的有一体化播种机、开沟施肥一体机、谷物联合收割机、玉米收割机、大型育苗机、棉花采摘机、农用洒水机、高架玉米打药机小轿车那般大小的有双边筑梗机、悬挂式耕地机、小型伐木机、特价撒肥机、履带旋耕机、蔬菜收割机、苗卉综合移栽机摩托车大小的有手推式微耕机、手扶犁地机、水果分拣机、迷你施肥机、智能除草机、多功能汽油挖树机、自走式油菜移栽机

    价格从五百到一万不等,功能几乎全覆盖农耕需要,样式有简单机械的也有高端智能的,晓星打望好些机型自己这身板力气也可上手操作。名目如此繁多,看来得好好研究一番才能确定明年买到的机器不重复、有大用、少花钱。好似步入外星球一样,包晓星猫腰轻步两手插兜,看了半个钟头,浑不觉后面有人跟着她。每走到一款机器前,她总忍不住点点头、哦一声或小声念机器上挂着的说明书,好多次伸手想摸不敢摸。

    “可以摸的”后面有人递话。

    “啊呀”女人没有防备,被这一声男中音吓得两臂缩回全身一颤大叫一声。

    “哦呦”后面的男人也被她吓了一跳。

    “对不起对不起”包晓星拍着胸脯吁气道歉,不想一出口是普通话,见眼前高大威武的中年男人有些发呆,她赶紧换成老陕话说“我瞅着这里面没人就进来了,感兴趣看看,不好意思哈”

    “没事没事,随便看这东西又偷不走哈哈”男人双手抱胸,脸上欢喜地笑。

    “你这儿机器这么多呀”晓星边看边走边赞叹。

    “咱儿这是渭南市里最大的一家,没有之一你想要的机器我这儿全有。”

    “哦你从哪里进的货呀一个厂家没这么齐全的生产线吧”

    “呃还没人这么问过我。我进货比较杂,咱省的、山东的、浙江的、江苏的哪有哪进货。只要有人敢卖的,我瞅着有用就进个样板机,给镇上人看看。”老板和颜悦色,腰板高挺,浑身傲娇。

    “咱镇上有人用这种大型机器吗划得来吗”

    “搁其它地方可能划不来,但放在咱县里真是有人买还不少呐咱国家有三个地方地广人稀东北、西北还有新疆。西北家家地多人少,特别是咱大荔、韩城、富平、合阳这几个县。而且,现在青壮年全出去了,留下的人不管自家的地还是承包租的地,个个手里没有几十亩至少也十来亩。县上好些人去黄河滩包地,一包包五十亩、一百亩、两百亩的,他们不用机器根本忙不过来,现在人工多贵随便算算账就知道买机器是合算的。”中年人侃侃而谈,谈吐间满是格局。

    “确实确实”包晓星面上平静,但心里被这个老乡着实惊着了。没想到镇上处处有高人。

    “我这店呀,得亏是占了咱县里的地理优势,搁在其他地方根本开不起来”

    “哦这机器有些也不便宜,咱镇上的人有人买吗我是说咱镇上。”

    “有有呐有些人买了还靠这个赚钱呢”

    “咋说着”

    “你比如这个玉米收割机,自家买了以后,自己种了十来亩用完了放着可惜,可以出租给村里人用。一趟出去多少钱,现在明码标价。”

    “哦怎么明码标价”

    “这么说吧,年前四贤渠有个人从我这儿买了辆育苗机,他想出租不知道给村里人怎么收钱。我告诉他,这机器厂家给出的使用寿命是一千个钟头,他从我这里买的价钱是四千多,我说你用这四千多除以使用时间后是一小时四块钱,那你再加上维修费、油钱、开车的人工费,合计下来一小时大概在五六十块。他一听有谱,把我计算的方法打印出来,连这机子的使用寿命、说明书一块挂在他家车头上,凡是用车的人一看自然心里有数。”

    “哦这样啊不错不错,我再看看哈,挺感兴趣的。”晓星惊讶于如今村里人的精打细算。

    “看吧随便看”男人慷慨,一路尾随。

    女人在看机器,男人在看女人,似曾相识,双眉紧皱。

    一米六小身板瘦弱纤柔,套在又大又长的黑色直筒羽绒服里更衬娇小玲珑;大眼矮鼻薄嘴唇,笑起来七分慈善不笑时三分苦情;齐肩黑发三七分雅致又妩媚,脸上淡淡的妆容、谈笑时沉稳的神色,看起来混浑不似街上的聒噪老大姐、邋遢小摊贩、碌碌小媳妇。穿着雅致而不俗,举止安定而不慌,言谈朴实又亲切。

    过了十来分钟,中年男人看够了,抿着嘴唇羞涩开口“你你姓包吧”

    “嗯”晓星一回头又惊又喜,张嘴大笑道“你是包家垣的人”

    “不是不是,我不是”

    “那你咋认识我嗫”晓星惊呼。

    “你是不是包晓星”

    “是我是”晓星表情夸张,连声大喊,一张嘴老半天合不住。人在乡里不拘束,遇见相熟自然亲。

    “我我是你初二的同桌”

    “啊”晓星惊诧,抬起头仔细端详这人。

    寸头微微花,高额油光亮,方脸微长满是喜气,双眼炯炯煞有神采。卧蚕眼、希腊鼻凹凸有致,厚嘴唇厚下巴胡须点点,双眉显赫笑起来好似弯刀。再上下打量,一米八的身上套着浅灰色休闲西装,深蓝色的棉衬衫扎进黑色崭新的腰带里,浑身上下透着满满的精气神,眉目口唇间露着充足的新春喜。

    包晓星看着似生似熟,一时记不起、认不出,只管痴痴地凝视。

    “我是康鸿钧”

    “喔我的天鸿钧是你呀我记得你我记得你哎呀我记得你”晓星想起同学一时激动,食指点着康鸿钧的鼻头重复同样的话,而后后退半步,肆意地打量着这位初中挨着坐了一年的同学。

    “我瞧着像你,又不确定,所以先问你是不是姓包”

    “是我是我我记得你我还打过你训过你呢老师让同桌一起背古文,你老背不过,害得我也被罚站”晓星言辞可爱活泼,好像自己忽地成了当初率真无忌的小女孩。

    “哦呦你还记着这个呀,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拖累您了”鸿钧弓着背顽皮地道歉。

    “是我对不起你当时我记得我狠狠地打了你胳膊,愧疚了很久呢”

    “你还说呢现在还疼呐”康鸿钧一老爷们忽然娇娇地抱着自己的左臂膀按揉。

    晓星捂嘴低头呵呵地笑,康鸿钧盯着晓星也在笑。

    “哎这外面冷,你要没事的话进去坐会儿我那大客厅里有暖气有炉子。几十年没见,我差点没认出你来幸好我记着你声音”康鸿钧微微驼背地往门口的大厅里指去。

    “走走走走走走”晓星热情,跟在鸿钧后头,打望曾经矮小蠢笨的同桌如今长成了这副魁梧之躯。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客厅,鸿钧调高了空调的温度,给炉子上加了炭火,而后在桌子上烧水煮茶。包晓星悄悄打望客厅的豪气装饰,暗叹不止。两人一动一静间偶然对视嘿嘿一笑,似初次相见,似曾经相知。

    “我记得你后来去了深圳是吧我听咱班的同学说的。”

    “是,刚回来。”

    “不是你自己买机器吧”鸿钧挑选上好的茶叶。

    “是我自己要买呀,我自己要用。”

    “你现在种地看你这模样不像呀。”鸿钧正视晓星。

    晓星低眉一叹,而后望着桌角娓娓道来“我不在深圳待了,现在回来了,彻底回来了。我打算回来种地,承包个十来亩专门种五谷杂粮。其实我回来还没几天呐,年后春耕这一波我不想错过了,所以着急忙慌地准备呢,这不来了你店里买机器。”

    “哎呀,幸好你遇见我啦,你要买啥机器我给你打折”

    “别别别,你这整得我多不好意思。”

    “没买机器的有好多熟人、朋友、亲戚,给个折扣很正常。”

    “这样啊,那你给我个大大的折扣呗”晓星捂嘴偷笑,笑得两膝翘了起来。

    “哈哈”鸿钧盯着晓星眼睛明亮地亦大笑。

    “来,喝茶暖暖身体。”康鸿钧为晓星双手递来一杯热茶,晓星不客气,双手接过,抱着茶杯暖手。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咱这儿没下下来,冷得很呐谁想今天外面的会人照旧多得不行刚我出去寻思买副大对联,挤得根本出不去没办法,折回来了,等会快散了我再出去买吧。”

    “我也想买些年货,也是挤不进去。”

    “那你回来了,你老公和娃儿呢”

    “呃他他没回来我女儿在上大学,儿子跟我回来了。”晓星低头吞吐,回家后最怕人问起钟理,说起钟理她总是小心小声。

    “哦,你回来种地是消遣消遣摸摸路子还是咋地我瞅你这样子哪是干活的把式”康鸿钧有许多不解、许多好奇。

    “真是回家种地我以前在深圳的农批市场里卖五谷杂粮,现在想回家自己种,然后供货给深圳那边的市场。”女人诚挚。

    “哦你一个人种不该是你老汉回家种、你在店里卖嘛怎么你们翻着来”鸿钧追着问。

    “哎嗨嗨”晓星无奈地笑了,不愿多提,低头喝茶。

    康鸿钧懂了七八分,然后给晓星拿出点心、牛肉干、坚果仁来。

    “你这么大的店,咋里面没人呢我刚进来喊了几声也没答应。”

    “放假了,小年都过啦,这功夫了你还不给你伙计放假”

    “对对对你小孩呢放假没”

    “镇上的初中老早放了,在会上浪呢刚还跟我要了两百块钱,说是请他同学吃羊肉泡、豆腐菜去了,呵呵”

    “哦你孩子这么小,我女儿都上大学啦你几个孩子呀”

    “我两个,我我女儿跟着她妈,我儿子跟着我,前多年,我俩离了。”

    “哦这样呀。”

    两人悠然地闲谈,从此刻的模样聊到了当处上学的时候。三十年光阴一晃,只留下些不咸不淡的往事。话说两人做同桌时,少男少女十三四,正是情窦初开时。女孩早熟,特别是晓星这样在家里担事的长姐,那时候晓星看鸿钧跟个智商欠缺情商漏水的傻屁孩、笨小子一样,如今见这副成熟、豁达的气象,不知时间在这三十年里为他雕琢了多少心思。

    可巧,也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康鸿钧不会说话、情志迟钝、学习不行,却对这个白白亲亲的女同桌动了心思。男孩那时木讷,哪知自己是暗恋、喜欢那个女同桌,只觉自己在伶牙俐齿、聪明优秀的包晓星面前抬不起头、说不了话,最后心甘情愿地整天被同桌欺负。多年苦相思,早已被西风吹尽,可喜今日重逢怦然心动,害臊激动之心不少于少男时候;更可喜后半生坐在此处四目相对的他俩身份如此,缘分天成。康鸿钧情难自已,这般年纪当然不愿错过此等佳人,好在生意场上半生历练,任是大惊大喜神态始终镇静,嘴上豪爽肚里有谱。

    两人聊了一个钟头,直到维筹打电话找到惠民农用机器的店门口,这场重逢才依依不舍地割断。晓星跟鸿钧互留了电话、微信,作别后晓星一直不自在。脖子发烫脸发红,许是受冻受热所致,可为何分别后在会上采购年货时她频频走神、心不在焉,还被维筹说道她挑的萝卜有瑕疵、肉价算错了。好像鬼打墙一般,包晓星神思慌慌不定、心脏怦怦乱跳,甚至怀疑刚才遇上康鸿钧是梦如幻。

    一定是当年无知误判了一块天价之宝,导致如今刮目相看、面红耳赤;一定是没有头脑看低了一个人,导致今天对儿时种种欺负人的做法悔不当初、羞愧至极包晓星路上不停地自我剖析、自我安慰,企图缓解这种面烫耳热的生理反应和心神不定的心理反应。这般年纪、这种身份,她谴责自己不应该失控。

    又到了下午三四点,南国旱季的阳光照得如春夏一般热烈,任思轩呆望那道从窗外溜进来的金光,一时陷入了困境。早到了自己喝咖啡的时间点,今天要不要叫晓棠一块呢为这个思轩一会偷看晓棠,一会嘴里叹气、自忖、喃喃,一会低头在纸上乱写乱画。

    任何人在陷入爱情时皆会变傻,不管什么专家。

    主观意愿上他当然想和美女同事聊聊工作、喝喝咖啡、谈谈过年、扯扯牛皮,可自打那天晓棠那般说了以后,他犹豫了。晓棠早已直言,自己再找人家喝咖啡显得特尴尬,好像自己真对她有意思似的。这么一想算啦,任思轩自己带了手机出去了。

    晓棠早已发现对方的异常,余光中思轩不停地看她,从上午到下午,几乎每隔一会抬头望她一眼,搞得她特不自在。眼见思轩走了,包晓棠松了一口气,舒坦地靠在椅背上,不用再绷着挺着腰板了。转念一想,他俩早说开了,还彼此祝福过对方早点找到另一半,自己再为此耗神,岂不是自己多心了

    想到这里,晓棠打算换换脑子、换套心情,于是她出了办公室去办公楼下面的亭子里给姐姐打电话。这边打完电话,那边喝完咖啡的任思轩正赶回来,两人好巧不巧又当面撞着了。为不尴尬思轩又开始了直男单聊的模式,从热点新闻、最新电影、他哥们结婚聊到晓棠工作、晓棠的姐姐、晓棠姐姐朋友哥哥的车祸,直到两人坐在办公位上他才结束了问答式聊天。

    汤正见两人近来频繁进出,不由地多望几眼。任思轩比他年轻、帅气还比他多金、职位高,男人天然地醋意大发,可又无可奈何。他精心制造的聚会晓棠好像从来不感兴趣,任思轩不知用什么方式惹得晓棠热情、主动还频频大笑,汤正思忖可能自己要换个思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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