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外界非常敏感、内心世界特别丰富、别人的一句话会让她思虑过度、最害怕冲突和矛盾、经常认为自己被人误解、经常受困于人际交往、沉浸自我无法自拔你说主人公是否属于高敏感人群”

    “当然了很典型她洞察力极强、喜欢文学艺术、内心秩序强烈、对熟悉的事情感到安全,还有最怕批评和否定,亲人的否定像剑一样会刺伤她常人看起来她歇斯底里,但她内心丰富的幻想却跟艺术品一样宝贵”

    “对别人的话过度分析、对细微之处过目不忘这么说我觉得我在感情上也有点高敏感”

    “我知道,你会怕”

    “怎样才能不怕”

    “信任。”

    “怎样才会相信感情里的另一个人对于高敏感人群来说”

    “坦诚相见。”

    “所以,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信任和相信是两码事。你忘了吧,前几天我们约好明天见面,你还愿意见吗愿意通过了解而信任我吗”

    “啊明天”

    “哈预料之中。没关系,我知道你怕。”

    “谢谢你的预料之中。”

    “感情的事不可求速。我只想不通你为什么你心里有人吗我从没问过你这个问题。”

    “我也不知。”

    “就是有咯”

    “见过一面。”

    “念念不忘”

    “也许吧。我在淡化那个人,因为人生不必要因莫须有的人或事为难自己。”

    “对的。你们见过一面那是见色钟情咯”

    “哈哈”

    “你会因为慢慢了解一个人、发现他的闪亮点最后喜欢上他吗”

    “不会吧。”

    “哈”思轩失落地哈气,然后自救“太晚了,睡吧。”

    “晚安。”

    任思轩关了手机,蓦地感觉无助,好像面对大灾大难一般,尽管这只是一段情。欢欣鼓舞连日来期待明天的见面,首场对白练习了一次又一次,结果晓棠退缩了。殊不知,他也怕怕晓棠无论如何也不会爱上他。

    凌晨一点半,年轻人辗转反侧。他听见街上所有的发动机都在起哄嘲笑他,听见深夜的野狗在楼下骂他懦弱自卑,感受冰凉的夜雨从天上灌下浇灭他的自尊。为何爱情让人如此心神不定乐时狂妄悲时厌世。听呐,全人类在叹息。听呐,只有人类在叹息。

    包晓棠还在惦记王福逸吗也许她被他震撼过,可惜那震撼早随风消散,她恐怕已忘了那人的眉目,只记得当时的心动。这感觉一生少有。“姨夫最爱家乡菜”,何许人也总感觉那人似曾相识、温柔无尽,她害怕见他同事又恃爱无恐,她像幕后的操控者一样操控着奇幻之缘、隐秘之爱的皮影戏。

    五月最后一天,芸香妈妈从厂子里请假回来,因为六月一日汇富小学开学,芸香要上学了。香香奶奶忙着给孩儿洗发剪发,哈哈全程围观看得神奇,学成却默默回家了。晚上晓星见儿子不高兴拉来问,才知是因为芸香。半晌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晓星直接去了芸香家。

    “香香明天开学,她妈今天去缴学杂费和课本费了。我还当这学期不上了,谁想又通知去上。汇富小学校长换了,原来的校长不爱在这儿待,疫情过了人早去城里当老师了学校拢共才几十个娃娃,有啥前途香香这学期在汇富小学,下学期又要换校咯”老太太摇头不满。

    “为什么”晓星问。

    “汇富小学只到三年级,往上没学生也没老师了那你不得去镇上或花城小学那边娃儿多”

    “哦我不知这个。”

    “你净忙着种地,哪操心这个”芸香奶奶说完继续给芸香搓洗上学的衣服和书包。

    “其他学校呢”

    “关咯早关啦都关啦没个娃娃,学校开着干嘛”

    晓星茫然,回到家跟儿子坐在一处叹息。这几月忙得连孩子上学的事儿也忘了。

    “成成,妈妈问你,下学期你能上学吗”

    学成沉默。

    “如果如果你跟香香一个学校的话,你能上学吗”学成不答。

    “如果上学的话,从四年级开始,还是恐怕你得再读一遍四年级了。诶芸香下半年也是四年级,你俩要是一个班,你会去学校吗”

    学成看了下大门,然后收回眼神望着妈妈,点了下头。

    晓星从沙发上坐起来喊道“哦你跟香香一个班可以啊”

    学成缓缓低下头,两眼默认。

    “哎呀你怎么这么离不开香香呢”晓星哈哈笑,后取笑道“放心妈妈给你俩整一个班她去哪儿你去哪儿赶明儿再给你把香香讨来作小媳妇满意了吗”

    学成害羞,扣着指头深深低头。

    接下来办转学手续成了棘手问题,镇上小学的入学手续她不清楚,隔天为此鬼使神差地去镇上问康鸿钧。鸿钧热情,主动寻人帮忙。从原先深圳的小学如何转出来也是个问题,好在大哥包晓权多次听晓星抱怨后,主动说给来送东西的钟理听。钟理爽朗答应,将此事奉为头等。

    这一晚聊完孩子上学的事儿,晓星和鸿钧一燃十支红色小蜡烛,在幽闭安静的房子里喝了红酒,相拥起舞。

    “没想到你是这么浪漫的人。”

    “那是因为我遇到了你再说你一百五十斤的话我哪抱得动,更别说公主抱了”

    “女人的体型与男人的有关联吗”晓星搂着鸿钧的脖子问。

    “当然咯你是最完美的,我见过的女人里你是最完美的”抱着晓星悠然踱步的男人亲吻他怀里的女人。

    “你说的是完美,是体型还是内在”

    “都有。”

    “如果我老了、胖了或头发白了呢”

    “那我也老了、胖了或者头发白了。”

    “你的房子有魔力,惹得我总想来。”

    “小香烛、轻音乐、熏香器、软软的床单、白色的帷帐女人不都喜欢浪漫嘛我把这里布置成婚房的模样,把你每次来都当成新婚燕尔”

    “你让我觉得我自己依然年轻貌美”

    “在我眼里,你永远是上学时的学生模样。同桌一个好同桌”两人笑吻,在红色的烛光中。

    “为什么我每天都在想你”

    “因为小别胜新婚,因为我永远在这儿等着你,因为我房间的香水味,因为”

    “因为爱你呀”

    晚上十一点,两人依依不舍即将分别,康鸿钧穿好衣服走过来为晓星画眉。

    “你画的还没我画的好”鸿钧双手捧着晓星的脸蛋,侧眼欣赏自己的作品。

    “你床上的四件套又换了”晓星凝视鸿钧。

    “对呀你不是说你喜欢浅紫色吗我出差时买了好几套浅紫色的四件套,下次你来我会换上另一套”鸿钧画完眉偷偷吻了下晓星的耳垂脖子。

    “我一直记得你第一次来我这里的香水味儿,永远记得诶对了星儿,我又买了本红楼梦,旧的放我这儿你想听书时我给你读,新的你带回去,想我的时候看红楼梦吧”

    “你真有心”晓星接过书翻了翻,不想走又不得不走。两人拿好东西离开房间穿过客厅开大门时,她从后抱住了康鸿钧,紧紧地抱着。热恋中的离别总是艰难。

    凌晨一点,鸿钧看着表说“你今晚还回不”

    “不知道。”

    “快穿好衣服,我送你回去明天小孩看不到你会多心的。”鸿钧揭开被子欣赏美人的。

    晓星长叹。

    鸿钧再次穿好衣服,然后从地上捡起袜子捧起晓星的脚丫为她穿,接着为她梳头、戴帽。两人凌晨两点坐车到包家垣,晓星不愿下车躺在鸿钧怀里黏黏腻腻,最后还是鸿钧使劲将她踢出了副驾驶座。两人吻别,不舍是因成年人的爱情离别太多。

    凌晨三点,乡野安宁,空气清新。晓星躺在院子里的二手躺椅上望天。满天星星数不胜数,银河若隐若现,北斗清晰可见。地球简化为黑色的线条,宇宙的远方正进行着激烈的变化,云层在中间悠然穿过。远方的变化不是诞生便是毁灭,晓星看到的却是流星划过、明星闪烁,人类这井底之蛙只看得见井水,对海洋大洲视而不见。

    她如此迷恋鸿钧的房间,迷恋到失去自控和放下伦常。满满的仪式感、无尽的情话、如药的红酒、温柔的抚摸、酣畅的交合她不知自己陷入之瘾还是爱情之网,她贪婪地享受其中,却总觉每次见面恍如巫山梦一场。

    鸿钧的房间里玫瑰花永远热烈绽放、床上的四件套永远柔和绵软、屋里的空气永远芬芳悦人、角落的灯光永远迷醉暗黄、大电视里的栏目永远是她爱看的因为孩子他们俩总在晚上幽会,夜幕后的两个人不是在亲吻拥抱谈情说爱便是一块抱着看电影从电影里挖掘共同话题。

    晓星抚摸鸿钧刚才下车时在她肩上留下的微痛的吻痕,不知是幻是真。好个梦幻的天、奇幻的人、酣睡的大地她望见有一颗星星朝她闪烁、眨眼、偷笑;她看见东边的弯月明亮清澈、静若处子;她看见银河中密密麻麻的星星只为她一人闪亮、只为她一人留情。女人沐浴爱河,这爱隐秘到玄幻,刺激到癫狂,浪漫到迷醉。

    人到中年,能有这番前所未有的经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时间让人苍老,苍老使人自卑。包晓星这些年很少直面自己的肉躯,她在刻意忽略或轻视年龄对自己的雕琢,她像其他男人厌倦老妻一样厌倦自己嫌弃自己,她将三十五岁以后的自己悄悄抛弃在一个黑色的盒子里,只留下母亲、姐姐、朋友这些社会角色。真好,她遇见了鸿钧,鸿钧将她轻轻地捡拾起来,擦拭、去浊、变废为宝。

    鸿钧的脸和他的眼一样干干净净,他喜欢凝视或欣赏自己,晓星感觉自己拙劣的在他眼里像艺术品一样神奇到耐人寻味。白天分别时他为她涂口红,晚上离开时他为她穿衣服,夜里哭泣时他给她读书安心,噩梦惊醒时他抱着她说绵绵无尽的情话或宽心普世的道理鸿钧喜欢为自己吹头发,当晓星因白发伤感时,鸿钧喜欢将白发揪出来当成金子笑夸。他从不让她哭,更不会让她怕。晓星多想嫁给他,只怕骇人的真切想法打破了荒唐的浪漫梦幻。

    六月一日,私语咖啡馆历经疫情重新开业,咖啡馆店主专门发了公众号告知顾客。思轩下午茶提前出溜,打算去私语咖啡馆坐一坐喘口气。他刚点完咖啡,不巧晓棠也来了。此时店里只四五个人,晓棠推门而入的那一瞬两人四目相对,思轩躲无可躲,只好大方地请晓棠一起喝咖啡。

    “你是看公众号来的”点完咖啡后思轩问。

    “是呀,好久没来了。你办公室不是有咖啡机嘛,你怎也来”

    “我的咖啡豆哪有人家店里的好喝再不来喝一杯支持下,我怕老板要关门了你看店里的服务生全换了,以前好多,现在才四个”

    “是哦”晓棠捧着咖啡四处张望。

    小模样真可爱,惹得男人偷看。

    “你们组最近忙不我看你没睡好似的,有黑眼圈”思轩指着抿嘴笑。

    “疫情过后没什么项目,有什么可忙的,大家不是聊天就是去你那边喝咖啡。黑眼圈呀最近经常晚睡,所以”晓棠说完揉搓自己的黑眼圈。

    “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呀睡那么晚”思轩挑逗。

    “哪有别胡说我发现你这几月变化好大,整天讲笑话,惹得出纳组的小妹妹常去找你”

    “个人魅力大,没办法啦”思轩脸上一直挂着笑,怎么掩饰也遮不住。

    “魅力这么大还没找到女朋友纸上谈兵吧按说你条件不错呀,诶我有相亲公司的联系人,你想相亲的话我给你电话他们公司组织的相亲活动特别多,几乎一周四五场”晓棠热情推荐。

    思轩听到这里,心凉了脸变了。既然自己条件不错,为何她从未考虑。

    “你还相亲”思轩气息微弱地试探。

    “之前相过。相亲公司的人一直在找我问我时间,我好想拉个人呀,你要是想相亲,我把我剩下的半年会员转给你免费的怎么样”晓棠一副关切之态。

    静观对面的女人笑颜如花,思轩干涩地挤出一丝笑,然后整个人瞬间被爱神抽光了精气神。两人各自翘着二郎腿、喝着咖啡、刷着手机,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思任轩的心情复杂到爆炸。他好想告诉晓棠自己正是晚上的那个人,可端着咖啡杯的他恨不得咖啡杯瞬间变大好将他发热的脸完好遮住。

    尴尬像苍蝇一样在思轩头上绕啊绕不歇气,他已经在酝酿怎么开口了。没错,他想捅破窗户纸表白,可真不知从哪句话说起。他们已经网聊三个月了,他从哪件事开始说呢。小口抿咖啡、鼻孔叹气、两眼偷瞄、一脸褶皱、变换坐姿男人扭来扭去终于憋不住了。

    “晓棠晓棠”

    “嗯”

    “那个啊是这样的咝我先走了来工作了公司见哈”

    思轩嗯嗯啊啊噎了半天,最后端着咖啡大步离开,步子太大咖啡洒在衬衫上也顾不上,整个人跟小鬼附体一般仓皇离开了咖啡店。分裂,现实与梦幻之间裂出了巨大的鸿沟,他被推入谷底,徘徊迷失。任思轩只想马上终结这种分裂的状态,为此他好几个晚上辗转反侧狠下心没有联络“小姨做的家乡菜”。

    目送同事离开的晓棠回过头来继续刷手机,手机屏幕上正是昨晚她和网友“姨夫爱吃家乡菜”的聊天记录。

    五月二十八日桂英寄来几箱南方水果榴莲、菠萝、芒果、荔枝,兴盛开着三轮车在镇快递站取了后分成三份直奔冯村。小贤婆婆近日门户大开,来串门子的邻舍每天不少,她专坐在门口一边干碎活一边迎客。水果送到以后兴盛没多停走了,小贤婆婆哪见过南方水果,只闻香喷喷的味道极好,禁不住尝了尝,结果越吃越爱吃。

    这半月下来,果子、牛肉、野花、好菜络绎不绝,本身脾胃功能弱的老太太经受不住,病了。六月一日孙子上学小贤上班以后,老人家觉肚里咕噜,没成想腹泻不止,半天拉了七回,泻得老人连下床喝水的力气也没了,四肢酸软、口渴难耐,后半天已轻度脱水。家里又没电话,老太太昏沉不醒。

    恰好这天桂英邮寄的小家电到了,兴盛上午干完活下午送快递。知老太太在家,兴盛多次敲门没回应,跟小贤打了电话后小贤担心家里有事,将家里的备用钥匙告知兴盛。兴盛在门框上摸到钥匙,进门一看才知老太太真是病了。兴盛唤醒人之后赶紧从水翁舀了一瓢生水,老太太喝了生水又要泻,兴盛急忙背着老太太去后院。老妇人不好意思,奈何此刻站也站不住。

    见病势危急,如厕结束后,兴盛直接将意识不清的老人背到三轮车里,然后锁了门大汗淋漓地去镇医疗站。医生诊断以后拉着脸问“吃了什么东西拉了几次了”

    “吃什么我不知三点多她迷迷糊糊说拉了七次哦八次了”兴盛两眼圆睁。

    “小张给量下体温发烧了应该”医生指使护士测体温。

    果如所言,老太太烧到了三十八度五,医生快速补水退烧同时开了肠胃消炎的药。马兴盛盯着老太太喝了药打了针躺在病床上,这才跟小贤打电话汇报详情。小贤小碎步从大超市跑到医疗站,见婆婆人事不省眉头紧皱。

    “你别急,不是啥大病。”兴盛安稳气喘吁吁头发微乱的小贤。

    “多亏你咧”小贤委婉地表达感谢,而后两人一起坐在病床边默默守候。

    晚上老马带着东西过来看人,此时老太太已退烧清醒,只身子酸痛无力。

    “嗨我没福气,稍稍吃了些好东西,身子还承不住。”小贤婆婆自嘲。

    “夏天天热,吃个瓜也闹肚子,正常”

    “多亏你子。”老太太由衷感激。拉肚子死不了人,老人却知脱水会死人。

    “哎踩个油门的事儿再说,咱两家将来成事了,照顾你不是他应该的吗”老马笑言。

    小贤婆婆点了点头,此后看兴盛的眼光里多了一分亲切。

    “行了,盛啊,你跟贤贤出去买些晚饭稀粥、馒头、小菜啥的,叫贤贤挑让老婆子赶紧吃点东西续些力气好说话”

    老马安排后,兴盛领着小贤喜滋滋走了,老马回头朝小贤婆婆连连点头“贤贤是个好娃贤贤是个好娃呀”

    “可不男人这头一死那头高飞,搁一般人早嫁了亏了她,我能多活些岁数。”老人抹泪,嘴里默念阿弥陀佛。

    晚上八点多兴盛和小贤从镇上的小吃街买来晚饭后,几个人在小病房里吃饭。正吃着厚照找了过来,见四个大人有说有笑,一时不知两脚该上前还是退后。老马拉他过来吃饭,少年于是坐在奶奶床边的小板凳上捧着叔叔买来的他爱吃的肉夹馍。

    “你不爱吃肉夹馍么你叔知道后给你买了四个怕你吃不够以后见了人还是要开口叫叔的。”厚照奶奶说给老马听。

    “没事没事不用叫不用叫”兴盛急得望着陌生男孩摆手摇头。

    少年小口吃着,低头沉默。

    “咱是平常家庭,不计这些小节快七月期末考试了吧,最近好好复习,争取比上回进步几名”老马在旁安慰这个跟仔仔性情截然不同的大男孩。

    冯厚照嘴上沉默、身体不动,两眼却格外敏锐。他没有心怀恶意,只是还没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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