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轻手轻脚上药“陛下想是早就料到这茬,跟徐将军事先打过招呼,让他不得提及殿下当时也在场。是以前朝宗亲们撕红了眼,这祸水也灭有引到殿下这边。”
    元钦闭口不言,心下明了。他早上去寻蒲衣觉,想在今日早朝时为徐将军施以援手,被后者驳回。随后便安排了李明明为他转达朝堂实况,以杜绝他上朝作证的心思。那时候他就不由地妄想起来,觉得皇帝是为着顾全他。
    皇帝就是这样,时不时用一些若有似无的好来撩拨他,又用昨晚那样的沉默来叫他见识残酷,打破妄想。
    李明明安排了一群小太监,不一会儿就又有人来报,说皇帝就酒楼一事各打三十大板。徐云起动用私刑,当堂施以鞭刑以儆效尤,并处罚金多少多少云云;邵德掳掠民女,当场拖下去施以杖刑,并处罚金多少多少。
    元钦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面上不显情绪。可人家小太监刚走,他声调都高了八度“就这样昨晚还说要严惩,今日就变了”他气地毯子也不裹了汗也不发了,在庭中困兽一样地踱了几个圈“皇帝说的话果然不可信,合该就当听了个哔”
    甘棠追着“殿下,小声点,万一叫李公公那边来传话的人听见了”
    元钦刚想说都都当庭施以刑罚了,这不就盖棺定论了么,还能有什么话传来。外边隐隐绰绰就进来个小公公,汇报前朝最新进度皇帝把酒楼一事算清,便开始清算别的。陛下说是徐云起的陈年往事早就被弹劾过,当时没处罚,以后也不会再翻旧账。若是开了这溯及既往的先例,朝令夕改,于朝政不稳,人心安定不宜。后又说起国舅爷的事
    元钦催他“陛下怎的说国舅的事”
    小公公或许是跑得急了,额头上汗涔涔的,神情略微有些惊愕“陛下说掳掠民女只是三十六条之一,余下的三十五条,着谢相领廷尉共同审理核查,按罪论处。国舅爷现如今已经被廷尉大人拘走。”
    元钦面露错愕“给了廷尉,而不是宗正么”
    宗正和廷尉都是九卿之一,但其性质截然不同。九卿可粗粗分为两大类,一类如宗正之流,主要是宫廷服务性质。例如宗正管皇族事务,太常管宗庙礼乐及医药。还有一种,其职能面向全国,颇有实权,比如主管秦国刑狱罪罚的廷尉。
    宗正由皇族成员充任,现任宗正是蒲衣觉的叔父。秦国宗亲外戚涉案,按照惯例是宗正来审,从没有交给廷尉的先例。宗亲外戚的审判权从宗正转移到廷尉,就好比孩子犯错后原本只要由爹娘打骂一顿了事,转变成交给县官升堂断案,按罪伦处充军流或施以极刑。
    谢存道就更不是善茬,此人对着皇帝都毫不留情面,要让他敬畏邵德的国舅身份,简直笑话。
    蒲衣觉开了这先例,就是傻瓜都知道这是皇帝带头要严惩邵德的意思。或许他要严查的,不仅是邵德
    元钦裹紧自己的小毯子,把剩下半碗腥味甚重的伤风药一饮而尽,继言而无信之后又给皇帝换了个新的标签铁血无情。
    连自己的亲舅舅都能这般翻脸无情,能指望他对自己呵护备至一以贯之
    总之,皇帝说得再动听,合该就当听了个哔
    元钦想起皇帝昨晚的沉默,更加确认自己的推论是对的。反正蒲衣觉无论做什么,在他这儿都能被挑出毛病。
    接下来两天,国舅一事闹得沸反盈天,宫墙内外皆都议论纷纷,茶余饭后的话题都是“今天国舅爷犯的哪桩事又被查出来了”。蒲衣觉忙得连个影子都抓不着,也没来元钦这儿。宗室皇亲们几次进宫都没逮到皇帝,败兴而归。
    国舅一案移交丞相和廷尉的第三天,三十六条被核实三十二条。按大秦律法,判以极刑东菜市口斩首示众,立决。后因邵怀出面请了蒲衣觉的恩典,将斩立决变更为绞刑,保留了邵德一具全尸。
    据传邵怀去见了他这个亲弟弟最后一眼,送了断头饭,并将一个锦囊系在了他来不及医治的变形手腕上。里头是邵德第一次犯下大错赌光其母所有嫁妆时,被其父剁下的一节手指。
    当晚蒲衣觉终于不再神出鬼没,来长乐宫用了晚膳。精神不振,眼下乌黑,活像好几天没有睡着觉的样子。
    元钦出宫一趟,就跟蝴蝶翅膀一样扇动了这么大的风浪。尊贵无极的国舅爷顷刻间掉落高台,成了一具尸体。眼下皇帝这般精神状态,他也不敢多说话,小鹌鹑一样谨言慎行地给皇帝夹菜,又嘱咐甘棠去关窗那日他与皇帝一起吹的风受的风寒。三天下来他好吃好喝地修养着,早已痊愈。蒲衣觉却似乎没有好全,吃顿饭的功夫,咳了好几声。
    他不怎么说话,蒲衣觉也无什么说话谈笑的兴致。用完膳他没有立即走,躺在元钦最爱的长椅上眯了会儿,一副累极的模样。
    元钦将自己用来发汗的小毯子盖他身上,蒲衣觉也没有醒来的意思。只是眯到后来翻了个身,毯子滑到了地上。
    元钦就在一旁看书,瞧见了便弯腰去捡了想再给皇帝披上。毯子刚盖在蒲衣觉身上,正要替他掖实,那眯着休息的人却半睁开眼,下意识地抓住了身边人的手腕。
    蒲衣觉保持着窝在躺椅里的姿势,像个无力的婴孩,看清了是元钦便迷糊道“三舅公走了。”他轻轻把元钦拉到自己身边“舅舅请完恩典,去刑场送人之前对朕说,他要游历个几年,暂时就不回长安了。”
    他声音不大,也没什么情绪起伏,甚至还自己拉了拉毯子“他再不想见朕。”可说完,眼眶却有些微红。
    十余年前,他受困于元壅之手,邵怀日日来陪,夜夜探看,唯恐他在看不见的地方被欺负了去。如今他已无人敢欺,却再也得不到邵怀的垂怜。那曾经被舅舅紧紧牵在手里的孱弱小风筝,被放飞了。
    元钦干巴巴安慰“国舅爷会想通的,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回来了。”
    蒲衣觉捏弄着元钦的手,并不避讳在元钦面前谈起国事“但愿如此舅舅暂避长安也好,朕接下来肃清旁的豪强宗亲时也能少些顾虑。”
    元钦手心不自觉冒汗,热乎乎地火燎一般,正想法子如何不动声色抽回手,就被蒲衣觉单手按在了他的后脖颈上。皇帝一手牵着元钦的手,另一手引着他弯腰,耳朵附在自己的唇边。
    蒲衣觉薄唇轻启,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朕有意自豪强贵族起,整顿吏制,你可想要在这个差事中担任个一官半职”
    元钦
    蒲衣觉还在呶呶“朕已替你准备好一个男子身份,你若有意随时可以起用。具体官场事宜,谢相会担任你的授业恩师。由他教导庇护你,你便不至于遭人排挤受人摆弄,朕也能放心些”
    温热气息拂在耳畔,元钦迷迷瞪瞪从耳朵尖红到脖子根,他怀疑自己在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点还有一章,宝儿们不要忘记收藏作者

章节目录

我劝陛下雨露均沾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棋子小说网只为原作者一方土石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一方土石并收藏我劝陛下雨露均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