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斗笠男人勒住,紧紧束缚之后,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那件蓑衣,还有斗笠竟然是宝器”白早休目光瞥了一眼,戏谑笑道“倒是小觑了你,这两件宝器看起来价值不菲,应当还有蛰浅气息的功效吧怪不得我当初找了你这么久。”
    说书人的胸口,有浅淡的青光浮现,若非这缕青光,他的胸口已经被白蛇勒出血痕,两件宝器抵在一起,蓑衣层层叠叠的草叶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白早休淡然道“本来该杀了你的,但我现在有了一个更好的注意。”
    她没有去看那个被白蛇勒住的男人,起身之后,走到院子的角落,那里立着一株极高极大的古老榕树,白早休来到榕树面前,两根手指并拢,轻轻划下,空间“刺啦”一声裂开,这缕空间被她两只手掰开,不断有云雾崩溃,显露出一座狭小的洞天出来。
    被捆缚的说书人,瞳孔收缩。
    他盯着那颗榕树。
    与大隋那边涅槃境界的“星火门户”手段大相径庭,估计这是金翅大鹏族内的顶尖强者,为这位白郡主开辟出来的小洞天,丰盈的星辉流淌而出,席卷一地,里面悬浮着各色各样的宝器,符箓。
    要论财富,这位白郡主富得流油,恐怕在整座妖族天下,妖君之中,都没有几位能与她媲美的。
    东妖域的太子爷格外疼爱自己的妹妹,他本身又是一个不依赖外物的天才妖修,于是所得到的大部分的宝器,都赠予了自己的妹妹。
    然后放到这座由金翅大鹏鸟二祖开辟出的“榕树洞天”内。
    白早休先是从洞天内取出了一张符箓。
    这张符箓,是二爷爷给自己的“镇天”符箓,效力之强,镇压一方天地,若是动用了,即便妖君境界的修行者,神念也不得入内。
    然而这座洞天的开启,第一时间就引起了“幽冥”两位老人的警觉,两位老人的神念刚刚凝形,还没来得及开口。
    站在榕树前的白郡主,神情阴沉,幽幽道“二位爷爷无须担心,我接下来有一些私事要处理,所以先把府邸封了,片刻之后就出来。”
    幽冥二人面面相觑。
    白早休忽然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哥总是说我戾气深重,若是被他知道我又在府邸里动用酷刑,恐怕又要说我一顿。”
    幽冥二老彼此对望一眼,心底竟然有了一丝宽慰,这倒是件好事。
    在灞都城受了气,若是郡主大人不发泄一番,他们二人反倒觉得奇怪。
    两道神念消散。
    白早休笑意逐渐消失,她神情冰冷,抬起手来,那张“镇天”符箓缓慢悬空,“嗡”的一声散发威能,四处琉璃光芒升起,将这座府邸笼罩,成为一方完美无缺的倒扣大碗般的屏障。
    门外的幽冥两位老人,眼观鼻鼻观心。
    被白蛇束缚的“说书人”,开始挣扎,只可惜一切都是未果。
    他死死盯着那个在榕树前站立,背对自己的白袍女人,越看越觉得疯癫,大隋天下都说是“疯子”的叶红拂,也比不得这女人的一半,说杀就杀,说剐就剐。
    然而白早休并没有直接动手。
    她看似淡然的站在洞天外,看着云雾之间的宝器,然后一件又一件的挑选,每一次触碰,她体内的血气便轻轻震颤,眼神深处的戾气不断酝酿,压抑。
    数十个呼吸之后,她已选了好几件宝器,然后转身,居高临下看着那个不断颤抖身子的男人。
    白早休笑道“害怕了”
    那条紧缚如绳的白蛇缓慢缠绕而上,把那件蓑衣勒的更紧,已经有了细微的“砰”“砰”声音。
    嘶嘶的蛇信缓慢吐弄,雪白的蛇头贴合在男人的面颊,猩红蛇信一下一下的舔舐汗珠。
    白早休一直很好奇他的模样。
    但她并没有去摘下那顶笠帽。
    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要留到最后的那个时刻。
    女人一只手拎起白蛇蛇尾,男人挣扎的身躯被拖动在府邸的青石地板上,她拖着他穿行在长廊里,入了府邸深处,才知道这个女人究竟有多么残忍暴戾,浓郁的血腥味游荡在长廊深处,四周的草坪有着未填完的深坑,以及断臂残肢。
    “说书人”睁大双眼。
    他甚至能够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音。
    这一段路很短,但是走得极为漫长。
    白早休似乎很享受这种“目睹煎熬”的事情,她刻意放缓了步伐,直到走到那个隐蔽的府邸。
    她推开屋门。
    狂风倒灌。
    血腥味被冲刷了许多。
    被紧紧困缚着的说书人,有些惘然,他喘了一口气,艰难扭着头颅,看着自己背后那扇屋门的方向一片黑暗之中,有光芒涌动。
    那是一座阵法。
    一座秘密设下白早休府邸之中,通向不知名之处的阵法。
    白早休拎着他,迈入了阵法之中。
    “轰”的一声。
    是大雪坍
    塌的声音。
    常年累月的积累,刚刚的落脚之处,已经积累了太厚太深的积雪,只需要一步踏出,这些雪屑便承受不住,哗哗坠落。
    宁奕轻轻踩踏一下细雪,前方是急速砸来的一根粗壮枯木枝干,宁奕一只手握住红樱小妮子盈盈细腰,另外一只手搂在小妮子小腿膝弯之处,娇柔的身躯像是一块暖玉,散发着淡淡沁人心脾的清香。
    飞剑被踩地向下一震,不再去如之前那般接应宁奕的下一步落点,而是顺其心念倒悬两圈,自行掠入腰间。
    宁奕一路踩踏雪木,速度极快。
    于是这片雪林,高处便如同下了一场纯白色的雪雨,噼里啪啦的点地声音连绵而又密集的想起,雪潮如瀑布般先后一致的坠落。
    最终停在一处高点。
    山字卷的力量倾泻而出,神念一掠数里,替他“观看”着前方的景象,雪山景象本该波澜壮阔,然而这里倒是一片死寂,前方立着飘摇的破碎旗杆,被冻结成冰渣。
    “公子”
    轻轻的嗫嚅声音。
    一闪即逝。
    红樱被宁奕搂在怀中,如此亲昵的姿态,又是如此近的距离,她的脸蛋逐渐变得通红,耳垂发烫,说不清是因为四周太冷的原因,还是因为“宁公子”搂抱的原因。
    宁奕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远方的神念之中,他还没有察觉到有何不妥,这几日驭剑飞行,厮杀不少,关键时刻,基本上都是这种姿势,男女之间的避嫌早已顾及不上更何况,红樱小妮子在巫九的手底下长大,天生就没有“避嫌”的意识。
    之前逃命,的确未曾有如今这种感觉。
    红樱抿起嘴唇。
    逃出险境,心脏本该变得平缓,为何现在却更加剧烈了
    她看着宁奕,看到了一双深沉如海的眼瞳。
    宁奕轻声道“无碍,这里无人。”
    神念扫过,并没有发现“活物”,就连雪原里最随处可见的未启灵的生灵,也不曾看到。
    纵身一跃。
    跳下古木。
    宁奕落在柔软的雪地之上,他缓步踏入这片坐落在西妖域最边角的“遗迹”之中,浓雾散开,雪气扑面而来,在这巍峨的雪山山脚之下,插立着破败的桅杆,破碎旗帜猎猎狂响,震抖出桀桀的风声。
    远方不知通向何处
    说是“遗迹”,不如说是“废墟”。
    太破败,太荒芜。
    他皱起眉头,看着远方雾气散开之后隐约的轮廓。
    “这里原先有人”
    雾气散开之后,宁奕看清了入口所在,那是一个一字型排开的矮窄古楼,一座一座,像是豆腐块一般紧密连接着,只不过毫无美感,并没有大隋中州以南的坐落美感,而且经历年代太过久远的缘故。
    这些木质楼阁的墙壁外沿,都攀满了岁月蚕食的破碎的痕迹。
    宁奕忽然觉得自己的肩头被人轻轻捶了一下。
    他微怔刹那,然后看到了自己怀中那个娇羞的小妮子,满面通红,软弱无力,倚靠在怀里,拿着如蚊蝇般的声音,极轻极小声的喃喃道“宁公子我自己会走路”
    两个人走在这“古镇”的道路上。
    一大一小,一人低着头,一人故作镇定。
    红樱并没有觉得宁公子的动作有何不妥,相反她觉得很舒服,但是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落地之后,这一切都好转了许多,小妮子又有些后悔,她会走路怎么了,实在不该破坏刚刚的氛围,下次不知道宁公子还会不会抱自己了
    宁奕忽然道“我没想过,西妖域所谓的禁地,竟然是这种地方,看起来不像是妖修会铸造的工艺,而且与我们在朱雀域行居之处,大有不同。”
    小妮子点了点头,的确,朱雀域内的那些客栈,屋楼,因为要考虑妖族“本命真身”的缘故,修筑的极其高大,而且透着一股蛮荒的粗粝之劲,然而这里的建筑,更像是给人类定做的住处。
    “大隋的建筑不是这样的。”宁奕淡然道“我在最贫困的雪岭荒庙里生活过,见过贫民窟里的楼阁,不可能修筑的如此精妙,虽过千百年仍然不坍塌,我也在最繁华的天都皇城住过,那里红砖青瓦,不可能拿这种材质来修楼。”
    看起来,像是把两座天下揉在了一起。
    粗糙的材质,精妙的手艺。
    宁奕向着一座木屋走去,他伸出一只手,很自然的拉过红樱小妮子的手,另外一只手悬停在门口,平静道“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红樱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嗯了一声。
    宁奕推开木门,嘶哑的风雪倒灌着涌了进去,两个人进了屋内,宁奕重新合上木门,把外界的杂音隔绝在外,同时取出一枚符箓。
    那枚符箓无火自燃,但并不炽目,发出柔和的光芒,犹如一盏明灯。
    不大的楼阁,立即被照亮。
    宁奕挑了挑眉,他挑选的楼阁并不大,只有一张床榻,除此以外别无他物,还有一个几乎空无一物的木质书架。
    符箓悬在楼阁顶端,稳定的散发光芒。
    红樱有些惴惴不安,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也不敢轻易去触碰什么。
    宁奕蹲下身子,两根手指轻轻敲击木质地面,发出的声音相当低沉,说明并没有暗窖,密道这些东西他皱起眉头,再度环顾一圈,确认了眼前的东西。
    就只有一张床榻。
    供人休息的。
    还有一个木架。
    摆书用的。
    宁奕走上前去,并没有以手指直接触碰,而是小心翼翼,以星辉托起那本书架上唯一的“古书”,他本就不期待看到什么骇人听闻的秘辛,星辉翻开书页之后,果然没有让他失望,这倒不是一本“无字天书”,里面密密麻麻堆满了梵文。
    “佛经”
    宁奕面无表情,再度拧眉,他拎着红樱小丫头,推开屋门,离开这件屋子,再奔向下一件,风雪之中,两个人前前后后推门,入了十几件豆腐块大小的楼阁。
    这些修筑精妙的“小屋室”,竟然每一件都如出一辙,大雪在这里呼啸了不知多少年,这里原先的居住者也不知死去了多少年。
    看不见尸骨。
    但是屋内的东西,完完整整,没有一丁点破碎。
    一张床榻,一座木架,一本填满晦涩梵文的古书。
    看起来这像是一个曾经圣洁而又孤独的传教之地。
    只不过坐落在妖族天下,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很小的时候,我听说”红樱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怯生生道“我们是可以得到解脱的。”
    宁奕挑了挑眉。
    红樱抿起嘴唇,脑海里汹涌的记忆袭来。
    母亲带着自己奔跑在大雪之中。
    泼洒的鲜血。
    断断续续的声音。
    “逃红樱只管逃。”
    “逃到往生之地,我们可以得到解脱的。”
    往生之地。
    这四个字,从红樱的口中说了出来,她语调缓慢,把自己童年的那场亡命逃窜叙述出来,母亲最后临死的时候,告诉自己,在这片天下,有许许多多的“人”,与自己一样,生下来就注定了命运。
    而对抗命运的办法有许多种。
    这座天下很大,逃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呢
    “往生之地”宁奕眯起双眼,他凝视着悬浮在自己面前的那本古书,指尖摩挲那些晦涩梵文,若是换了裴丫头,可能看得懂这些佛经到底在说什么。
    但宁奕不需要看懂。
    他知道这些佛经上说的是什么。
    东土,西岭,灵山,道宗,这两座大隋除开皇室以外最大的“势力”,把信仰洒满了人间,但可惜的是,往往人们在身处黑暗的时候,不相信自己可以走出去,反而相信虚无缥缈的“神灵”会把“光明”带给他们。
    这应该就是流传在妖族天下的人类口中,“往生之地”的由来。
    这里是一座传教地,很多年前,佛门的香火在这里蔓延,摆在木架上的佛经,无非就是教导那些有幸逃到这里的人,要学会忍耐,要学会孤独,要相信这世上还有光明,要相信屋子外面的风雪会消失妖族天下,不知还有多少个像这样的“往生之地”。
    但绝不会有一个“往生之人”。
    因为光明,从来就不是虚无缥缈的“神灵”带来的。
    这个道理,宁奕明白的不算晚。
    很久以前,他也是在西岭庙里烧香求菩萨磕头的那一个信徒,在追求自由和平等的“往生”上排着队只可惜有一天他拿起了剑。
    他便不再相信命运。
    命运从不在神的手里。
    在剑鞘里,在拳头里,在自己心里。
    宁奕合上古书,问道“你相信么”
    沉默片刻。
    红樱摇了摇头。
    她笑道“若是我娘没有死,我应该会信吧”
    宁奕叹了口气。
    他已经走了如此多的“豆腐块”,当年修筑这项浩渺工程的,应该是位精通修筑的木工许多幸运者在这里避难,而且渡过了相当安全的一段时间,如果不出意外,他们每日的生活都相当艰苦,这里风雪太大,若是修为不够,出行都极其不便。
    更不用说要填饱肚子。
    至于最后的结局自然是他们都死了。
    宁奕自嘲笑了笑,或许他们得到了想要的“往生”
    他牵着红樱,走出古屋,看着前方即将到头的雪道,两旁空空荡荡,没有生机,没有骸骨,就像是组织了一场浩荡的游行。
    宁奕皱起眉头,他脑海里想象出了这么一副画面。
    原本空空荡荡的街道,四周的“豆腐块”内,不断有人推门而出,披着破烂麻袍,艰难前行,信仰让他们无所畏惧,最终走向某个不可知的深处。
    于是便有了今日。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有个问题想不通。
    那些人的确死了。
    只不过,他们又死到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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