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娘的尸体被运走之后,即熙睡不着觉,索性披着衣服坐在窗沿上发呆。

    惠娘说过死后尸体交给傅灯验尸,如今她应该已经在贺忆城和傅灯的验尸房里了。

    明月皎洁,街上空无一人。即熙靠在窗边看着路面的积水倒映着粼粼月光,思绪万千无以言说。

    “你在干什么呢”

    一双靴子踩碎了水面的月光,雎安披着外衣,披散着一头长发,站在她的窗户下面微微抬起头,漆黑的眼眸里映着她。

    即熙怔了怔,回过神来。

    “阿海巡视的时候看到你坐在这里,他很担心你,让我来看看。”雎安笑道。

    天空中盘旋的海东青气急地啁啁两声,仿佛在说老子才没有担心她

    即熙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里呼呼大睡的冰糖,深觉自己家的灵兽还没有别人家的体贴。

    “你上来罢,陪我坐一会儿。”即熙拍拍身边的位置。

    以雎安所接受的教育,君子是不该这样坐在窗沿上的。

    但是他没有犹豫,按着肩上的外衣,脚一点地便飞跃而上,衣袖翩飞间坐在了即熙身边。

    “雎安,你为什么就能想明白所有事情呢我就想不明白。”

    即熙瞥了一眼天空中时不时飞过的翡兰鸟,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记事起贺大娘就在悬命楼了,她就像我的母亲般。小时候贺大娘经常和我提起她的家乡,她说那里冬夏短暂,春秋漫长,一年四季绝大多数日子里都阳光明媚。”

    “城里有许许多多漂亮的鸟,通体碧蓝如同玉石,在阳光下成群结队地在翡兰城上空飞舞,美极了。”

    “她很爱她的家乡,而我也因为她的描述而喜欢上了翡兰。所以五年前听说翡兰城遭遇瘟疫的时候,贺大娘说她要回来救翡兰城,我跟她一起来了。”

    即熙拎起自己的一缕长发,在手里转着圈甩着。

    “起初一切都很好,我们隐瞒了身份。贺大娘十几年没回翡兰城,贺伯见到她很惊喜又担心我们染上疫病,让我们赶紧走。”即熙说到这里,很感慨地说“贺大娘说长兄如父,贺伯一直挺疼她的,她惹官司被通缉时是贺伯帮她逃走。如今时隔多年回来赶上疫病,也没人

    有心思再抓她。”

    “我们就开医馆治病救人。贺大娘几乎是不眠不休地研究病情,贺伯不同意贺大娘解剖尸体她就偷偷做,想要找到医治此病的药方。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她就能找到方法了。”

    即熙的话在此时停了下来,她似乎不想回忆之后发生的事情。她靠着窗框沉默着,苍白的月光从她和雎安之间的缝隙里落在房间内,她回头看向地上勾勒出他们轮廓的影子。

    黑暗的失去了细节的影子,只剩下一个是似而非的轮廓,就如同她身上的所有故事。

    她还记得赵元嘉那时年轻柔弱的身躯,站在人群之前以一种保护的姿态与她对峙。平时应该也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可他的眼神仿佛已经做好了,因为揭露她的身份而赴死的准备。

    太可笑了,这故事荒唐得离谱。

    “小时候我父亲一直跟我说,在悬命楼里每个人都爱我。但只要我推开这扇门,走到世人的眼前,每个人都恨我。我们是这个世界的敌人,但凡是听见我们的名字,便是世仇人家也可以同仇敌忾。”

    “但是他们伤不了我们,他们只能无力地永远地恨我们。”

    有时候她不知道是那些卑微无力的人可怜,还是他们灾星可怜。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夜路上,所有人所有事都在对她说你认命罢,你就做灾星该做的事情罢。

    幸好她做事也不是为了要别人夸她一句做得好,也不是为了要别人报恩。夜路虽长,只要她乐意一直走下去也无妨。

    但是她偶尔也会想不明白。

    “谁做错了赵元嘉、贺伯、惠娘和这满城百姓,我不知道该怪罪谁,原谅谁。”

    雎安安静地听着即熙的故事,在即熙的讲述告一段落之后,他说道“就是这世上的事情,十有都没有答案,这是我长久以来想得最明白的事。”

    即熙看向雎安,他长发披散在肩头落在窗边,如同白昼上压了一道夜幕。

    五年前她最愤怒最迷惑的时候,突然想起了雎安。

    她想起来这个人经历过九次共二十七个月的试炼。他被教导生来为了救世,第一次试炼就让他明白,他救不了世人。所谓人间至苦之处,也是人性

    至恶之处,命运非要他看清他救的都是些什么样可怕、自私、愚蠢的人。

    他一次次被碾碎,再一次次艰难地拼凑起自己,重新生长重新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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