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洁白的纱布上沾了血,被雨水一冲,洇出一片浅红的痕迹。

    夏日暴雨一般都短暂,今天却不知为何,一直下到傍晚都没停。

    中间时晚的父亲打来电话,说研究所今天要加班,夫妻两个都要晚归,叫她自己一个人先吃饭。

    早已习惯父母常年忙碌于工作,挂了电话,时晚很快做好饭,留出两人份的在灶台上煨着。

    这年后日的双层隔音玻璃尚未普及,风声裹挟着雨点砸在老旧家属楼的窗户上,玻璃和窗框都一起哗哗作响。

    听着让人心惊。

    独自吃完饭,害怕窗户被风吹开,收拾完碗筷,时晚挨个检查家里的窗户。

    未曾想阳台上真的被吹开一扇,雨水肆无忌惮地吹进室内,地上已经湿了一片。

    她伸手去关窗,顺势望向院里。

    不由皱起眉。

    不是标准的正规小区,没有配备路灯,家属院的夜间照明全靠一根拉在院里坠着几个灯泡的电线。

    今夜风急雨骤,灯泡被吹得时明时暗,昏黄的光亮影影绰绰,勾勒出少年瘦削的身形。

    他竟然还跪在那里。

    或许因为在雨中跪了太久,少年白日里笔挺的脊背微弯,显然已经耗费过多体力。

    可他依旧跪在原处,任凭风雨敲打,也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

    时晚眼睫颤动,一时间有些无措。

    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教育方式温和,向来以理服人。

    这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事。

    她怔愣地看了一会儿,待到胸前传来阵阵凉意,才发现衣襟已经湿了一片。

    雨丝甚密,须臾间便打湿她的衣服。

    更不要说院里毫无遮蔽的少年。

    没有人管他吗

    时晚的心跳得厉害。

    已经过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院里的人来来往往,居然没有一个人理会。

    想起下午段秀娥讳莫如深的表情,她抿了抿唇。

    伸手轻轻关上窗。

    轰隆一声,就在阖窗的瞬间,天幕中又炸开一声惊雷。

    时晚眉心一跳。

    贺寻其实并不太清楚自己究竟跪了多久。

    他隐约感觉到似乎已经到了时间,因为身体正在逐渐接近极限。

    雨水冰凉,心口却像是有火在烧,同心脏搏动一起闷闷地疼。

    大雨滂沱,水塘里的荷花低垂,粉白花瓣被无情打落,残败地铺满池面。

    全然失去白日里娇艳的模样。

    他也垂着头,在劈头盖脸砸下来的雨里静静跪着。

    “喂”雨声暴烈肆意,衬得少女原本就的温软嗓音更加细弱不可闻。

    一连唤了几次,贺寻才意识到这是在叫他。

    随着时间推移,晕眩感愈发强烈,为了避免直接栽下去,他缓缓抬头。

    视线朦胧。

    个子小,那件属于成年人的雨衣显然不怎么合身,套在纤弱的身子上有些滑稽。

    昏黄飘摇的灯光下,隔着雨幕,他只能瞧见少女精巧白皙的下颌。

    然而时晚却看得真切。

    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少年眼眸却深沉万分。

    受伤的右眼裹着纱布,完好无损的那只黑瞳像是万米之下的深海,此刻幽微无光。

    一片死寂。

    时晚心尖一颤。

    原本准备好的说辞顷刻间怯怯咽了回去。

    仿佛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她手忙脚乱地将雨伞放下,一句话也没说。

    转身跑向家属楼。

    “那小子还在跪啊。”门房里,老林头啧了一声,“尽孝心是尽孝心,这样下去迟早得把身体跪坏咯”

    “你还说”段秀娥嘴里骂骂咧咧,往窗外看了一眼,“他要是和他那个短命的妈一样死在院子里怎么办不是晦气死了”

    “算我求你,少说两句行不行”老林头有些无奈,放下碗筷正色道,“人好好一孩子怎么就要死了,再说他母亲那又是多少年之前的事”

    一口气跑回家,时晚关上门,微微喘息。

    少年死寂无波的眼神太过摄人,即使只看了一眼,也让人心口直揪。

    靠在门上平复一会儿心情,她挂好雨衣,想了想,最终还是走到阳台上,犹犹豫豫地朝外望去。

    夜渐深,家属楼上逐一亮起灯盏,暖黄灯光沾着烟火气息,在雨夜里格外温柔。

    而少年没有撑伞,依旧孤零零地跪在雨中。

    这世间的温暖与爱,似乎都与他毫不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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