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化妖,比那灰老鼠还差一些,只是比较聪明罢了。做它祖爷爷的那只白眉白须的老猴,才比较有竞争力。
    这边谨言在盯着猴子们琢磨,那边紫灰小鼠文千字也在盯着他。
    谨言冷不丁瞧见这小鼠的目光,下意识问了一句“你瞧啥呢”
    问完又咂吧了一下嘴。这灰老鼠不过初开灵智,又不会说话,他问个什么劲儿
    谨言把脑袋转回去,不想突然听见一个男童的声音“亲戚故旧。”
    谨言吓得猛然回头,找了一圈儿,盯着小鼠问道“是你在说话”
    小鼠点了点头,又道“亲戚故旧”
    “谁跟你是亲戚我会飞”谨言盯着他道。
    小鼠把长尾卷到身边,谨言竟莫名从中瞧出几分委屈来,他吧嗒了一下尖喙,继续道“故旧也勉强算得吧。”
    小鼠眼睛一亮,讨好道“鸣凤在树”
    谨言让他逗乐了,飞落到它旁边儿“你怎么突然会说话了啊”
    小鼠努力想了半天,没找着可以用的词儿,没办法,用尾巴尖儿指了指自己“文千字千字文”
    “啥”谨言茫然道。
    来来回回比划问过好几回后,终于弄明白了。这灰老鼠并未炼化横骨,只会说千字文中的词,得了个名叫文千字。
    这等机缘谨言不由得羡慕起来。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到底错过了多少
    正羡慕着,文千字又对他吱吱叫了起来,往院子角落里跑了两步,又扭头看他。
    谨言好奇他要做什么,就跟了上去,被小鼠一路带到墙边。
    墙边上摆了一排葫芦,葫芦口被神术封着,半点气息也没露出来。
    “这是什么”谨言好奇问道。
    小鼠不答,只是示意他打开。
    那葫芦口上的神术是漓池上神设下的,若没有上神允许,他可打不开谨言瞧着他比划,琢磨着意思。
    “这是上神留给我的”谨言问道。
    小鼠点头。
    谨言啄了两下葫芦口,上面的神术果然消散,从葫芦嘴中飘出一阵灵气浓郁的酒香。
    谨言眼睛一亮,嘎嘎笑起来。
    上神果然记得他
    脖颈一抻,尖喙一张。谨言便把葫芦中的灵酒尽数倒进了肚。
    咣当。
    醉斑鸠。
    文千字愁苦地瞧着他,想了半晌,从旁边儿拖来两片大树叶给他盖上了。
    丁芹早已瞧见这边的一幕,正掩着嘴偷笑。
    漓池面上露出笑意来。
    今日早晨的修行已经结束,他对丁芹道“你自去吧,那黎枫若是无心,便再寻一位先生,这期间你仍随我习字。”
    红狐黎枫受神明所震动,一心思虑自己的道途,却将谨言请他来的目的忽视了个一干二净,来回间半点也没有注意丁芹。
    丁芹虽被黎枫忽视,却也不着恼。如上神所说,这位老师若是无心教她,便再换一位先生好了,跟随上神习字,也是她所喜欢的。
    见丁芹离开,颊生白毫的小猴眼睛一转,也跟了出去。
    丁芹按照往日作息,回到自己院中,照顾起那一小块郁郁青青的菜圃来。
    小猴蹲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不知从哪寻来半个劈开的竹节,被它当做瓢用,学着丁芹舀水浇地。
    一人一猴心无挂碍,倒是颇为自得其乐。
    漓池心中却有所思。
    他并未顺着因果线,追溯红狐黎枫的前因。
    一来,那根粉色的因果线上情意绵绵,属于黎枫的私事,他既不愿言说,漓池也无意追寻。二来,黎枫身上,除了种种常有的因果线外,还有一种颇为特殊的因果线。
    那并非单独牵连到某个生灵身上的因果线,而是牵连进整个青丘黎氏一族的族运之中。
    所有黎氏狐族的因果相牵,连绵聚集成一个整体,化作整个氏族的气运。
    这氏族气运虽与因果有牵,却并非因果的范围,已经超出了漓池所长。他在看到黎氏族运时,心中便有所悟。
    这是命理,属于他梦中所见的那位神明,太阴所擅长的范畴。
    黎氏族运与每一个黎氏狐族相牵的因果之上,皆弥漫出淡淡运气,笼罩族人。
    黎枫身上亦有黎氏气运笼罩,遮掩他的因果命数。
    漓池虽能看穿,却懒得费这番力气。
    青丘黎氏气运旺盛,漓池虽不擅命理,却也瞧得出黎氏强盛。
    黎枫出身于此,自会有其他修行有成的长辈提点,他既然有所知,却仍游移不定,那便是他自己的选择了。
    漓池助得他修行,却无法替他做出选择。
    就如那修行路上,就算有人给你搭上了登天之梯,那梯子也是要自己爬的。
    不过那淡粉因果线,似是七情中的“爱”,其情已深,或可凝出一根七情引。
    这红狐若真是情极至此,令漓池可摘得一根七情引,他也当救黎枫一命。
    端看他的缘法吧。
    黎枫此时却懊恼万分。
    在谨言提醒他别忘了自己是为何请他来时,黎枫骤然醒悟了自己错在哪里。
    谨言请他来做老师,虽然路上催得急了些,但寻到他的时候,一直是以礼相待的,他有要求,谨言也应下了。
    可自己来到此地之后,他却只顾着自己的所求,口中说着“愿为驱策”,却将为师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轻忽信诺,没有定性,他又凭什么向人家提出请求呢
    黎枫一念至此,顿时生出羞惭来,转而去寻找他此行应收的弟子来。
    来到丁芹院中,黎枫正看见小猴帮着丁芹浇水。
    小猴向他学礼节,方能进入这间宅邸,现在却该他向小猴学习,莫要忘记初心了。
    礼节在表,人人可学;心意在里,却是精义。
    自己学了许久的人间学问礼法,到头来却也只是得了皮毛而已。幸而现在改过还不算晚。
    黎枫自省之后,便按下心来,与丁芹交谈,询问她的学习进度,考较她的强项弱点,整理出接下来的教导方案后,尽心教授起丁芹来。
    丁芹灵慧,有过目不忘之能,学习能够举一反三,黎枫越教越是心喜。
    每日早晚漓池修行,灵雾结甘霖,灵韵演造化。山中野猴日日送灵酒,漓池时不时便会为老猴讲道,黎枫旁听,亦觉收获颇丰,常有所悟,欢喜不已。
    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竟使黎枫重得山林野趣、修行自在的欢喜。
    然而因果相牵,黎枫到底是不得真自在。在李府中教了二十日后,黎枫来到漓池面前,向他请求暂离,希望能够每月来此教导丁芹二十日,其余十日算作休假。
    漓池目落黎枫的因果上,那根淡粉的因果线正在轻颤,思念担忧之意交缠。有此因果相牵,黎枫之心自然难得清静,无法长留也是早有预料之事。
    谨言吧嗒了一下尖喙,问道“山中清静,我瞧你这几日也过得很是喜乐,为什么想要离去呢”
    黎枫这几日在山中修行,躁动不安的心也有所平复,便不再像之前那样抗拒言说自身之事了。
    他是红狐之身,一身艳烈如火的皮毛,此时竟也透出些不好意思来。
    “我好书,但未能化形,在人类中借阅多有不便,况且有些氏族藏书,是不肯给别人看的。故而时常以法术,潜入藏书楼中偷偷借阅。”
    “三年前,我听闻琅越卫氏族中藏书颇丰,多有精品,就偷偷潜入其中借阅。结果有一次,我看书入了迷,忘了执法决,结果显露了身形,被他们家的小女儿瞧见。”
    黎枫陷在回忆之中,面上不由浮现柔和的笑意“结果她没有惊叫,反而替我遮掩,我们互相探讨,往来许久之后,互生情意”
    谨言被他酸得喙根疼“卫氏可是大族,他们族中鬼神没有找你麻烦”
    “我出身青丘黎氏,背后又不是没有人。”黎枫道,“再说了,我与秋宁情发真心,并未蛊惑于她。卫氏鬼神又凭什么找我麻烦”
    每月休十天并无问题,黎枫在漓池答允后就离开了。
    但丁芹却有些担忧。
    “上神,”她向漓池问道,“先生此次回去,会招致灾劫吗”
    漓池摇头“只要他尚未化形,那灾劫一时就落不到他身上。”
    丁芹有所迷惑,谨言却听懂了。
    黎枫并非山野小妖,卫氏暂时不想,也不能对他做出什么。但这也是因为黎枫未能化形。
    他虽以幻化的人身相见,却到底不是人身,若按黎枫正常的修行速度来算,等他修到化形,卫秋宁早已成了一抔白骨,他们终究是无法在一起的。
    卫氏在等,等他们醒悟放弃。
    如今已经过去三年,虽然卫氏的耐心已经接近极限,但只要黎枫还是狐身,此事就尚有回旋的余地。
    可若是黎枫化了形卫氏是绝对不会允许族中有人与妖结合的。
    谨言只想叹息,只盼他早日醒悟,莫要落个凄惨的结局才好。
    琅越城,卫氏府邸。
    卫氏乃传世数百年的大族,祖地经营良久,宅舍盘郁、雕梁画栋,因建于繁华大城之中,比之李氏府邸更多几分大气堂皇,减了几分清幽静谧。
    有狡童美婢行走其中,往来间步履稳静。
    然而几乎所有人,都避开了府邸东部的一座小楼。
    卫愈向小楼走去,儒雅俨然,然而这一身气度,在见到楼中少女时,尽数破了功。
    “大兄。”卫秋宁向他行礼,面孔温和平静。
    “五妹。”卫愈看着她,“他已离去二十二日了。”
    卫秋宁却并不搭话,反而道“大兄难得前来一次,不若手谈一局”
    “也好。”卫愈挥袍在桌子对面坐下。
    他与五妹秋宁关系本来甚好,秋宁聪慧敏锐,性情温婉,从不让人操心。结果三年前,却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她本到了说亲的年纪,却生生给耽搁了下来。
    这三年里,他们之间的关系数度紧绷,卫愈也不想一来就与她发生争执。
    卫秋宁并不说话,只是安静地拿出棋盘摆开,卫愈瞧着这一幕,一时也有些恍惚。
    他与五妹已经有三年未曾下过棋了。
    卫愈心绪浮动,开始落子时并未投入全部心神。秋宁并不善棋,在三年之前他们下棋时,往往需要卫愈让她四子,最后还是输多胜少。
    卫愈这一次,还是下意识像三年前一样让了秋宁四子。
    秋宁没有做声,只是安静地落子。然而棋局过半时,卫愈却不由惊疑一声,他看着棋盘,摇头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篓中“我输了。”
    “大兄再陪我来一局吧。”卫秋宁道,“这一次不必让我了。”
    卫愈应了,只当陪五妹散心。
    然而收好棋子,再来一局时,又是没下多久,卫愈便停了手。
    他执着棋子的手在棋盘上徘徊良久,终未能落下。已不必再下了,他看得出,自己的棋已经落入死地,他找不到翻盘的路子,再继续下去,也逃不过一个输子的结局。
    “五妹的棋力长进不少。”卫愈赞道。
    卫秋宁温和一笑“是他给我找的老师。”
    卫愈的脸色沉落下去。
    卫秋宁继续道“这三年来,他见我喜书,便寻来种种珍贵典籍,亲自教我。见我书法柔婉有余风骨不足,又搜集字帖送我描摹,如今我的书法亦不输大兄。恐我苦闷,又请来善棋的鬼神友人,教授于我。我与这样的人在一起,大兄又有什么可虑的呢”
    “人”卫愈道,“他若是人,我便不必如此忧虑。”
    卫秋宁却问“大兄也曾与他谈过,他的学问难道不好吗还是他的品性有大缺陷”
    卫愈不答。
    在这三年里,黎枫幻化人形与他们交谈过数次,意图令卫氏同意他与秋宁在一起。
    他的学问确实极好,见识广博,几乎没有能够考问住他的,可
    “五妹,你是人,他是狐,并非同一族类。你若要与他为友,那我们也不必如此阻止你,可你要嫁与他,这是不合天地之理的。父母已为你找过人家,我亦见过他们,都是极出色的青年才俊,那才是与你相匹配的。”
    卫秋宁只是笑,反问道“大兄所见过的那些青年才俊,人品相貌与学识,有哪一个超过他的吗”
    卫愈不能答。
    黎枫所化的少年郎,相貌风流仪态雅然,一举一动莫不守礼,一言一行莫不温雅,其学识之广博、见识之深远,并不输于当世大儒。
    若他是个人,哪怕家世差些,卫氏也不会有拒绝的想法,反而乐见其成。
    可他偏偏是狐,偏偏纠缠上了五妹。
    卫愈丢下手中棋子“难道你要与一只狐共度一生吗”
    “有何不可”卫秋宁反问道,一双眸子平静坚定,“若是不能嫁给一个与我相知,心意相通的郎君,我宁可孤寡终身。”
    卫愈沉默良久“你已经决心如此了吗”
    卫秋宁点头。
    卫愈知道自己无法劝说得动她了。
    他这个五妹,自小性情温婉,对父母几乎从未悖逆,因此在出了三年前那桩事后,家中长辈一直认得她是为狐所惑,所以才变得如此刚强不孝。
    但卫愈知道,秋宁的温婉只是表象而已。
    她小时候好读书,父亲便破例让她进了族学。后来她年纪渐长,不能继续留在族学中,便向父亲求来进藏书楼的牌子。每有所不解,便向自己或父亲询问,父亲也每每拨冗。
    在三年前出事之后,父亲曾数次在私下怒骂,不该让她读这许多书,失了女子的温婉和顺。
    卫愈却只是听听而已,五妹这外柔内刚的性子,不正是他从小一手教养出来的吗
    秋宁虽在小事上从不悖逆,可她若是下定了决心要做某事,便从未放弃过。
    只可惜秋宁不是个男子。她若生为男儿身,便是性情刚强些,也没什么不好,可世事如此,女儿家若是太过刚强,是会吃苦的。
    她若是男子,与黎枫之间结为友情,便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她偏偏是个姑娘。
    秋宁已经因为黎枫,而与家中顶了三年。若是别的事情,父母疼宠,或许也就应了她。
    可这件事,是无论如何都不可以的。
    卫氏传承数百年,乃卢国大族,若是与妖类苟合,又要族中其他人如何自处呢
    总不能为了她一个,影响全族的命运。
    卫愈看着秋宁,心中怅然,却只淡淡应了一声“好。”
    他转身离去。
    只听秋宁在他身后说道“大兄大兄,他是狐身,我们之间,也仅能如此而已。就不能当我终身未嫁吗又或是,只当我死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卫愈的脚步顿了一顿,他本该回身斥她不孝,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一步一步走出了小楼。
    黎枫离开后,丁芹又恢复了之前的日常,除了每日功课外,也常常下山,为鲤泉村中的村民们解决些诸如东西丢失、腰酸背痛的事情。
    农人鲜有看得起病的,虽然水固镇中的云家药铺和姜氏医馆偶有义诊,但买药却是要花钱的。对于这些可以忍耐的病痛,鲤泉村中人多是硬熬,熬着熬着也就习惯了,唯有倒了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才会想着治一治。
    丁芹有一手转化生机的神术,虽不像漓池那般,可以立时愈伤生肉,却也可减缓甚至治愈一些村人的病痛。
    因为这个缘故,鲤泉村上下现在对她尊敬又热情,好些人都如郑粮家一般,私下在家中又供奉了一尊漓池的牌位。丁芹回来的时候,也常常被这家塞几个果子、那家送几把青菜。
    她到水固镇中的时候,却与之前没什么不同。
    水固镇中神明众多,借此修行的妖神、鬼神乃至灵神也是有的,各方各面几乎都被占满了,不像鲤泉村中,只有一个移山大王,除了庇护村民不被妖鬼侵扰、赋予村民增长力气外,便没有别的什么能力了。
    目前为止,水固镇中,也只有云家药铺的云苓小姐知晓丁芹是神使。
    在丁芹第二次前往水固镇时,云苓瞧着她的眼神就有些神神秘秘,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悄悄问她,是不是与某位神明有联系。
    丁芹便承认了自己是神使,又好奇云苓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家药神娘娘晚上托梦给我的。”云苓惊奇又开心,继续道,“我见到你的那一天晚上,就梦见药神娘娘了,她告诉我,你身上有神明的庇护气息,那气息清冽纯澈,很是少见呢”
    “药神娘娘托梦给你”丁芹惊奇道。
    “是呀。”云苓点头道,“我爹说了,我自小就招我们家药神娘娘喜欢,我出生的时候可顺了,我娘一点儿都没疼。我从小到大也从来都没生过病。”
    云苓又道“对了,我们家药神娘娘还让我问,你所供奉的那位神明,有意在水固镇中收集香火吗若有意的话,她可以帮忙。”
    “不必了,上神并不需要香火。”丁芹摇了摇头,“我会转达给上神的,请你帮我谢过药神娘娘。”
    云苓应了,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丁芹却忍不住思索起来。
    帮忙在水固镇中争夺香火,是容易得罪其他神明的事情。这位欲修妖神的药神娘娘与漓池上神并无交集,为何会对上神释放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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