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回荡起来。

    “我没脸见人,他们为什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老道士不由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年轻道士已经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耳朵。

    这不是因为月娘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他们的誓言之故。他们能够站在这里,便是因为接下了韩刘丁三人的祈文,要为他们向吴侯讨还公道。既然如此,他们站在这里,也便承接了韩刘丁三人的部分因果。月娘之怨,自也针对起了他们。

    “审判罪恶,自需有法度”老道士强撑着喝道,“恨意无边无疆,若全由着受难者自由报复,人间早已大乱此事不公”

    月娘发出一声厉啸,指尖骤然射出无数绣针刺向老道,却见老道捏了一个法决,就将绣针尽数挡下,他手中又改捏剑诀,一道利光转瞬刺向月娘。

    当

    吴侯横刀,老道的一剑被拦在刀面上,他另一只手掐着月娘的衣领把她向后拎退几步,手上的酒壶不知何时已经被他塞到了月娘怀中。

    “好了,回去再给我温一壶酒。”他提刀挡下剑光,却看也不看老道,面孔转向月娘,眼睛里倒映出的是一张温婉秀丽脸。

    月娘已退回阴影中。她的力量也就那样,根本不是老道的对手,只是因为占着因果誓言的便宜,让他们吃了点亏。这样也就行了,更多的她也做不到。

    吴侯已经重新拎回自己的酒壶灌了一口,转头看向老道笑“你们就是来替这种玩意儿讨公道的倒也正常,你们修行了这许多年,也就修出个没有脸来。”

    老道气得面色发青。若是平常,他自是懒得理会刘肆之流的,可是现在为着与吴侯的旧怨,他却不得不站在这里替那三个东西讨公道。

    “无论你怎样说,不公就是不公。”老道肃声道,“天地自有规则,人间自有律法,由不得你胡来吴侯,你若不知错处不愿改过,那便休怪我不客气了”

    吴侯嗤笑一声“当年你们便不是我的对手,如今修行不见得增长多少,口气倒是大了不少”

    言罢,他目光一利,已是横刀而起“在我辖域之内,律法我定”

    “我说,此地一切罪苦,当三倍偿之”

    “他们当死”

    “我要他们偿命。”庄海说道。

    “你脑子好使,心思又细。他们虽然不肯告诉你自己躲在哪里,但你一定知道。”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砸在韩生的心脏上,“你告诉我,我不杀你。不然我就先杀了你,再去找他们。”

    他是认真的,韩生看得出来,庄海已经不在乎了,他的眼神是疯的。

    韩生如堕冰窟,他报了一个地址。

    庄海手臂下压,扣动机关,箭矢射中韩生的左膝。

    韩生痛嚎一声,庄海道“你腿伤了,跑不了多远,若是我去时没找到人,回来就要你的命”

    韩生忍着痛道“就是那里,我没骗你”

    庄海转身就走,留下一句话“若他们都死了,这一箭便算做了结此事。我不会再来找你麻烦,吴侯那里也不必再忧虑。”

    韩生抱着膝盖痛哼,那的力道很大,他的腿以后怕是要落下病来。但他在悔怨之中却又有一丝轻松,若真如庄海所说,吴侯不会再来要他的性命,那就算跛了一条腿也行。性命总比腿重要。

    吴侯庙,大殿内。

    老道已经与吴侯拼斗起来,年轻的道士从旁辅助,至于那个装着小道童的背篓,已经被他扔出了殿外,落在小广场上。

    大劫之中,几乎所有修行者的力量都受到了压制,吴侯如此,两个道士亦如此,但吴侯还有着怨煞的力量,虽然以一敌二,但反而将两人压制了下去。

    刀光阴绿,鬼魅凶戾,老道不敌,险险避过,被斩去小半发髻,勉强瞅了一个空隙,拉着年轻道士骤然后退,直出了殿内,来到小广场上。

    他头发散了下来,虽然身形狼狈,但面上反而成竹在胸似的笑了“你果然用了怨煞的力量。”

    吴侯走出殿外,神色淡淡“看来那个邪修是你们安排的。”

    炼化他人怨煞为己用的法门虽然偏门,却也不是那么易得的。吴侯虽为鬼身,原本却并不知晓这法门。是之前他的辖域内闯进一个邪修,他拿下了这个邪修,才得到那炼化煞气收为己用的法门,却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若没有这法门,莫说现在,之前那蝗灾便是避不过的。这法门来得巧,且后患无穷,他心中对此并非没有猜测,只是大势之下,哪怕猜到是陷阱,他也选择了跳下去而已。

    老道冷哼一声,讥刺道“这样狂妄的利用怨煞之力,就连三生醉都无法让你入梦,你还能坚持多久”

    大劫之中,附近没有一个地方能够像吴侯辖域内这般安康。就连他们兴丰观所护之地中,也早已有了饿殍。吴侯能做到这些,所用怨煞恐怕早已是海量,他又在庙中供养着那些怨戾之鬼,并没有像原本的邪法中那样操纵掌控怨鬼,那就必然要承担相应的苦果。

    老道眼光毒辣,他虽然不知吴侯是以什么手段保持自己现在的清明,但那必然是极重的代价。只看吴侯现在手中不离的酒壶,那酒名为三生醉,会令饮者大醉三年,长梦不醒。但吴侯现在时不时就要灌上一口,却仍一直清醒,一杯便能令饮者长梦三年的三生醉,也只能麻痹缓解他此时所承担的些许苦楚而已。

    这样的状态下,他再多用任何一点怨煞之力,都有可能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坚持到把你们打出去还是没问题的。”吴侯淡淡道,又是一刀劈来。

    老道狼狈躲开,那快如流光重似山岳的刀却在他躲开后就轻巧地收回了,半点多余的力量都没溢散出去。

    老道瞳孔一缩,哪怕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吴侯的掌控还是如此精微,他没有夸大,以他这样的情况,完全可以再撑很久,但

    吴侯又是一刀劈过,老道手捏剑诀拦住“你欠下的终究要还”

    吴侯胸中忽然大痛,所用怨煞之力大半突然翻腾反噬,他垂头看向胸口,只见一只短短的木剑从他后心穿过,剑尖透出胸前。

    那个小道童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手中捏着一只小儿玩具似的木剑,正正穿过他的胸口。

    吴侯一口鬼气喷出,身形一散,重新凝聚在大殿门口,但这一次他身上却突然晦暗了许多,仿佛落了许多灰尘。

    他看向那个小道童,小道童一直垂着的脸终于抬了起来,那是一张两腮圆润犹带婴儿肥的孩子的脸,但那双眼睛却不是一个孩子所能拥有的眼睛。

    “好久不见。”他对吴侯说道。

    “你”吴侯惊疑道。

    “你不记得我了”小道童微笑道,“也是,我如今已经换了个皮囊。毕竟,原本的那个已经被你一刀刺穿了心脏呢。”

    “这世上能够投胎转世的修行者,可不止你一个。”

    吴侯紧紧盯着这个小道童。他大概猜得出来,他刚死那会儿布下瘟疫欲夺此地信仰之时,与兴丰观相争,过程中没少斩杀兴丰观中人,这小道童大约是其中某个的转世。可他惊疑的是,小道童方才那一剑,为何能够直接掀起他所炼怨煞之力的反噬

    因为有持戒法的力量,无论那些怨鬼是否乐意,只要他做到了使一切怨煞之苦能够三倍报偿,那些怨煞之力就可以为他所用。为此他日夜承受着后殿地下那些怨鬼的三倍苦恨之痛,在漓池一曲之前,那些苦楚已经积累到他不得不常饮三生醉以缓解的程度。

    兴丰观的道士前来找他麻烦,却背着个累赘似的小道童,他不是没有警惕,却还是落入了网中。

    若没有漓池之前那一曲,这小道童的一剑,就足以击散他的鬼体。他能感觉到,那小道童的一剑,还险些勾动了被压在后殿地下的那些怨鬼一起反噬,只是因为之前被琴音所抚慰的缘故,它们并没有被引动出来。那些怨鬼都是因他而死的,各个怨戾直指他而来,若是反噬起来,生生扯散他此身修为也不足为奇。

    吴侯压下此想,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道童身上。

    他欠着那些怨鬼的不假,可若是没有紧密相连的因果,这个道童凭什么一剑勾动他的反噬他散布瘟疫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死后仍不甘的冤魂尽数在他庙中,活着的人中又哪里来的这样紧密的因果

    小道童冷而怨地看着他“我此身之父死于你所散布的疫病之中,留下尚怀着遗腹子的此身之母。因夫亡的悲痛,她亦难产而亡。我父母皆因你而死,十岁之前流浪乞讨,直到被点醒前世,重归兴丰观。我强行停滞此身年岁模样,并不真正出家离世,便是为了留住此身前十年的因果,今日便应当是我了结此因果的时机”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每一个字都几如擂鼓,在此声的引动之下,吴侯身上所积的怨苦再次翻腾反噬起来,险些要冲破持戒法的限制。

    后殿之中,地下原本被琴音抚平的怨鬼,又逐一苏醒过来,升起可怖的怨煞。

    漓池坐在席上,膝头停着琴,手中却执着酒。他只一曲就足以重新平息下这些怨鬼,但却并没有动作。

    月娘悄然从阴影里出现,她站在漓池身侧,目露哀求。

    漓池举了举杯,转头看向月娘,他看见的是张温婉秀丽的姑娘,而这姑娘身后的阴影里,还有着许许多多的怨鬼,他们都是被吴侯收留在庙中供养的怨鬼,只不过他们的怨,并非冲着吴侯而去。吴侯替他们复仇,使他们能够三倍偿之,在他们看来,吴侯是他们感念的神明。

    月娘替他斟酒,目中哀求之色愈重。

    漓池却仍然没有拨弦的意思“血脉是很有趣的因果关联,你们都是此城中人,或许也是这殿下之鬼的后裔。那道童既然以血脉因果来引怨,你们也可以此来平怨。去告诉他们,现在的城中是什么样,吴侯是怎样庇护此地的。”

    月娘放下酒壶,对漓池一礼,没入地下消失不见,她身后的那些其他怨鬼也都如此。在这大殿之下,那些死于瘟疫与火患中的怨鬼渐渐平息了下来。

    但既然有得知现状,愿意暂时放下仇怨的,也就有不愿如此必要复仇的。许多怨鬼冲出地面,冲着庙前的吴侯厉啸而去。

    漓池并不拦截这些怨鬼,只是持着酒杯自饮,喃喃了一句“也不知道三生醉能不能醉鬼呢”

    吴侯庙前,无数怨鬼冲着吴侯扑了上来,兴丰观的道士在一旁虎视眈眈。

    只要吴侯露出破绽,他们必将送出雷霆一击。

    却见吴侯将手中酒壶一砸,散出泼天的酒雾,那些冲入酒雾中的怨鬼,竟一个个醉倒,落在地上,转眼又没入了地下。

    三生醉自然是不能醉鬼、只能醉活物的,可吴侯手中的三生醉,是被他特殊调制过的,否则他同为鬼身,三生醉又该怎么减免他的痛楚呢

    小道童被这变故惊得目瞪口呆,怒急而笑“吴侯好手段,但就算解决了这些怨鬼,你也休想逃脱我就是你的因果劫数就凭此身,我今日就一定要斩了你”

    吴侯咳了一声,因之前小道童的一剑之伤,又咳散许多鬼气。

    他举刀横在胸前,漠然道“阁下请便。”

    今日是他的劫,度过度不过都有可能,便是身死道消,也没什么可说的。他对此心中早已有了准备。

    他的劫不是因为今日兴丰观布下的罗网。早在他擒下那个邪修,选择修持从其身上得到的炼化怨煞为己用的法门之时,他就已经落入了网中,而更早的时候,在他选择以瘟疫火患,强行夺下这片土地的信仰之时,就为今日之劫种下了祸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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