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路没动静的么, 怎么总是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后边

    她不愿招屋里人的注意,径直绕开他,穿廊下楼,余光瞥见他跟过来, 慢了步来“沈先生不去看我大哥”

    “不急叨扰。”他问“你不进去”

    她踱到二楼的飘窗前, 假装听不懂他的意思, “我大哥在休息。”

    她停步, 他也停下,“不愿打扰令兄, 被嚼舌根也无妨林小姐的脾性还真是因人而异啊。”

    云知没好气地转过头来,“沈教授, 您的话里有话我可听不懂, 我笨得很, 解读能力和考试能力一个水平。”

    他眉毛微挑,“喔解读有误, 所以倒醋”

    怎么又提这个碴

    “沈教授是小孩子么”云知仰头道“和一个孩子计较这些,不嫌幼稚”

    沈一拂瞧着她这般执拗的神情, 竟一本正经道“不嫌。我倒是头一次见到你这样大的姑娘称自己为孩子的。”

    云知听出了戏谑的意味。

    是啊, 无关痛痒的恶作剧, 除了让你显得更为难堪,还能如何

    她不甘示弱仰起头“沈教授大我足足十岁, 我在您面前还不算个半大孩子这和年龄没有关系。您贵人事忙, 还是先顾好自个儿吧。”

    说罢,也不给他驳回的机会,转身就走。

    他见着她走出了气鼓鼓的步伐, 常年淡漠的唇角稀罕地勾起了忍俊不禁, 只一下, 又愣住,仿佛对于自己会笑这件事都不太习惯了。

    较之总统套房的待遇,普通病房的空间就略显局促了,云知本以为他们那儿应该也有家人照顾,没想到除了书呆子床边有个年轻的女孩坐着,其他三床竟连个看护的人都没有。

    没人帮忙看针,那三个也都没睡着,见云知过来,顿时来了精神,夏尔先道“哎哟,云知小姐,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隔壁床的广东腔坐起身来“叫咩小姐呀,该叫救命阉人。”

    云知瞪大了眼睛,“阉什么”

    “他是说恩人。我们都听沈教授说了。”对床的中年老学究笑道“如果这回不是你在葡萄酒里灌了醋,我们早就给那瓶玛歌灌得穿肠肚烂了,哪还能躺在这儿说说笑笑的。”

    “”

    就一会儿工夫,姓沈的还专程来拆她台子

    “我不是有心的”话一出口,就说不下去了。

    都灌醋了还不是有心的这压根没法自圆其说啊。

    “young eoe areof vitaity,”夏尔说“e kno”

    单子瞅云知满脸写着“没听懂”,笑说“他就是学不好中国话,莫理他。等大家伙好好教你一阵英语,准怼他个哑口无言”

    他这回没飙广东腔,云知反而听不懂了,“啊谁教我英语”

    “我们和你哥约好要给你补所有的功课,直到你考入沪澄。”单子奇道“咦,沈教授没有和你讲吗”

    出病房时,沈一拂还伫在飘窗前。

    一袭长衫随风飘拂,他的手背在身后,本是个老学究的古板色调,偏偏给他穿出了几分风流雅致。

    记忆里,沈一拂极少这样穿,即使是念学堂那会儿,他也就是着对襟窄袖的马褂,长不过膝,总被大家笑是休闲衣服,难登大雅之堂。

    她倒是问过,他说他不喜欢那样空荡荡的衣裳,衬得瘦弱。

    谁能想到十数年后,在各色男女都兴洋服的大上海,他倒怀旧的披上了长褂。

    大抵是夜深了,走廊的灯只留了一两盏,窗外的灯亮得更甚,打进来,将他的背影铺得长长的,正好落在她的脚边。

    云知迈步的时候下意识绕开,不愿踩上去,但越往前,影子越宽,窄窄的廊道无处可避,她停了下来,莫名有些懊恼,拿脚尖踢了一下地上的人影。

    沈一拂忽然回头,正好看到这一幕,被抓个现行的云知忙把腿收回去,轻咳了一声,“呃沈教授还没有走啊。”

    “嗯。”

    她也不知自己局促什么,“我听他们说,我,国文和数学,就是,那个卷子”

    他看着她,“你的文章,修辞和见解都有独特之处。”

    作文的题目是“如何看待鬼神之说”,大部分的学生知道这新式学校最为痛恨封建糟粕,都力证唯物主义论,也只有云知通过几个论点分别辩证讨论因没有证据证明存在,所以不存在,同理也可能存在,只是人类观测手段过于落后而已。

    她以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又曰“子不语,怪力乱神”为引,但最后以“不论有或是没有,都无法主宰人”为落脚点,那么短的时间内,算难得了。

    林五小姐嘴上矜娇,听到夸赞时会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又飞快摁了下去。

    “只是”他道“若今天阅卷的不是我,这分数就不高了。”

    “为什么莫非沈教授信鬼神”

    “我不信鬼,也不信神。”他道“只是,欣赏不刻意讨好的文章。”

    她挑眉,咕哝了一句,“那就好。”

    话本来已说完,她这一细致表情尽收眼底,他反倒微微失神。

    见他递来一丝困惑的神色,她的舌头不争气的打了个磕绊“你,不是说让我另择良校怎么还有闲工夫阅卷的”

    他难得没去计较她语言上的“冒犯”,却说“你字写得不算好,本来不想批的,好在端正,而且看你答卷时很认真。”

    云知本在想她的字连天子都夸过的,只是用不惯钢笔罢了,听到后半句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很认真”

    “我有眼睛。”他语调平静,“不是听你说什么,就信什么的。”

    她瞄见了,慌慌张张地避开他的视线,心里头却是狠狠一跳这话又是哪个意思

    “你过来些。”他说。

    云知乍然抬眸,“什么”

    见她没动,他主动步上前来,一步、两步、三步停下,不足一肩之距。

    他缓缓弯下腰,低声问“你学过画画”

    “啊嗯。”

    “哪儿学的”

    “我额”她顿了一下,“我妈妈教我的,怎么了”

    这回,沈一拂的语气变得有些复杂,“你确定”

    云知想起伯昀提过云知的妈妈是学语言的,便及时纠正道“我妈妈找学过宫廷画的先生教我的”

    “什么时候学的”他的语调好像晃过某种意味,“你不是很早就随同父母住乡下了”

    “天下之大,卧虎藏龙之处极多,”云知理所当然扯说“乡下就不能有会宫廷画的先生了”

    沈一拂无声看着她,没立即应声。

    她被瞧得心里有些发的虚,“沈教授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他直回身去,只是那么一霎时,又恢复成以往的克制和内敛,“别和其他人提起你见过嫌疑犯,也不要和人说你画过图。”

    原来他只是怕隔墙有耳才就近而谈。

    “安全起见,你的家人那边也暂时保密。”他嘱咐“包括巡捕房的所见。”

    “巡捕房里有什么不可说的”她嘀咕了一句,反应过来,“沈先生是指一通电话就让那些警察变了脸的事,还是”

    “嘘。”他回头看了看身后,食指虚空一搭,没碰着她的唇,“都保密。”

    云知耳根有些发热,状似无意的伸手揉了揉,平平说“哦。”

    沈一拂以为她是怕冷,道“你兄长醒了,你可以上去看看了。”

    正要撒丫子开溜,又听他说“我周末不在上海,一般周一到周三都在大南实验室。”

    怎么就主动汇报起行程了

    见她投来迷茫,沈一拂提醒道“你不是说要还我钥匙”

    “我尽早送去。”云知差点没咬到舌头,一路小跑上楼。

    她心里乱,进房的时候也仓促,一见到三伯母的脸,才记起来前边听到的话,正忖度着措辞,大伯母上前来挽着云知的手,带她往床边去坐,“我们都听说了,今天要不是有你在,伯昀可就未必过得了这一劫了。”

    “什么”

    伯昀躺在床上,手里还插着针管,血色稍稍恢复了,“沈教授刚刚过来,说亏得有你电话打的及时,还有你那恶作剧,咱们大南实验室五口人没喝上孟婆汤,全仗了你那口神仙醋啊”话没说完,给大伯母直接打断,“嘴里没个把门的,不说丧气话不舒服”

    幼歆笑道“你可真有本事,连沈先生都敢作弄,好在这回是歪打正着救了人,否则就是把你开除了也不为过。”

    楚仙觑着云知的神色,没作声。

    这会儿就连三伯母都对她和颜悦色起来,就跟之前那番怀疑的话从来没有说过似的,她还关心着做笔录的事,问道“你去巡捕房,有没有打听出来是什么人下的毒”

    云知摇头。

    大家又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她的心早已飞到了别处沈一拂说这个,只是凑巧么

    楚仙看她掉转头出门,忙跟着到走廊上,一把拉住她“你去哪里”

    云知愣了下,“我上厕所。”

    楚仙问“你今晚为什么要在酒里下醋”

    “不是说了,是恶作剧”

    楚仙说“别人信,我才不信。”

    云知莫名了,这三姐姐没头没尾耍什么脾气

    “你是不是故意这么做的”

    “故意为什么。”

    “当然是引起他的注意。”楚仙“虽然我承认,你是救了我哥,但这由头搁我这儿不能含糊。”

    云知这下听懂了,敢情林楚仙是提前宣占主权来着

    “我没这么无聊。”她想绕开,楚仙却不松手。

    “无缘无故的,你跟着去我哥学校的聚餐,是不是早就知道沈先生也在的”

    “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在他酒里放醋”楚仙道“你不是不喜欢惹是生非的么”

    “这些方才不是说过了么,他突击考核,把我今天入学报到搅黄了,我就作弄了他一下,有什么好质疑的”

    楚仙没想到一向软糯的五妹妹忽然转变的如此强硬,不觉愣了愣,又迅速恢复了气场“那他为什么会替你说话”

    “他说什么了”

    楚仙抿了抿唇,“他说,今天如果没有你的配合,我哥也不会抢救得那么顺利。”

    “他只是在陈述事实。”

    “但他没有这个必要。”

    这句话扩展开来的意思是,沈先生那样尊贵的人,没必要专程来为你解释这些。

    其他鸡毛蒜皮的小事倒可以打个哈哈不开罪人,但事关沈一拂,五藏匿的心气愣是给激了起来,她将手一抽,道“那三姐姐应该去问他啊,反正我没有这个意思,如果真的想引人注意,至少不会用这么作死的方式。”

    说罢阔步而去,只留下楚仙一人呆在原地,一时没品出话里的意有所指。

    二

    医院里外三层走廊都跑了一圈,没找着人,出了医务大楼,远远瞧见林赋厉与沈一拂在树荫下,不知在聊什么。等走近些,但见大伯主动握起沈一拂的手“还是得感谢沈先生倾力相救,否则犬子今日定是难逃此劫。那就约好了,这周日下午飞南路蓝冰咖啡厅见。”

    “好。”

    沈一拂出于礼貌送大伯至医院楼下,云知没找着机会上前,他就已经离开。

    大伯见到云知,无外乎先夸了两句,随即问起在巡捕房的情况。巧的是,大伯最关心的点是警察对他们态度。她与沈一拂有约在先,自不好多说,只说了两句片汤话,其余一问三不知。

    一直到回家,她都神思不蜀的,就连楚仙有意无意给她甩脸色,她也没去留神。

    大哥留院观察,大伯母与荣妈作陪,这夜的林公馆比往常更空旷。

    云知洗漱过后,靠在阳台边晾头发,眺着园林树影幢幢,回想着今夜发生的每一幕。

    起先还在想着下毒的前前后后,后来走了神,便又忍不住去想他。

    也不知为什么,他站在远处,总若有若无散发着一种不近人情的清冷感,但只要稍微走近些,又会给她带来某种错觉。

    错以为是关心,仔细想,又分明只是对同事妹妹礼貌问候。

    难道他早知她是伯昀的妹妹,才给她批阅卷子的

    不像。

    又怎么会注意到她的画

    她是在他离开北京城之后才学了画,别说认,他见都没见过。

    云知想,大概是今夜气候不佳,才导致她接二连三的会错意。

    她又回到书桌前,捻开台灯,为了让自己再清醒些,拉了面镜子来,自言自语道“爱新觉罗妘婛,你的忘性大,心也大”

    话戛然而止。

    不知是不是玻璃罩的关系,奶黄色的光映在脸上,难得照出了一点儿娇皮嫩肉的假象,刘海湿漉漉的分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原本不算优越的五官这样搭在一起,竟搭出了几分灵秀的气韵来。

    云知哑然片刻,忙伸手把刘海放下,恢复了往日呆头鹅的模样。

    她朝镜子捏了个猪鼻子,学了个猪叫声,总算将自己逗乐了。

    但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她拉开抽屉,发现本该躺在里边的那串钥匙,不见了。

    云知的房间不大,能藏东西的地儿并不多,她将屋里的角落仔仔细细搜罗个遍,仍不见钥匙踪影,一时懵在原地。

    早上出门前,自己分明把钥匙放在台灯边上的小抽屉里,且是压在了脂粉盒子下边,怎么入了夜就不翼而飞了呢

    她心头焦急,唤来小树,小丫头原本一脸的睡眼惺忪,听说钥匙丢了吓得一个激灵“五小姐,我收拾你的房间,向来都是守规矩的,怎么会动抽屉里的东西。”

    “你傻呀,这钥匙不就是你给我找出来的,哪还能起你的疑”云知把她拉到阳台外,小声问“白天在家里的时候,有没有谁来过我的房间”

    小树蹙起眉头“我今儿都在后园干活呢”忽然又想起,“中午收衣服的时候,我看到三小姐从楼道里出来,我还奇怪呢,她平日一般不来这儿的。”

    “你是说楚仙姐姐”

    小树“但我看到她的时候,房门是关着的,所以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进来过应该不会吧”

    云知也觉得不大可能,“这没影的事儿,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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