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回去就没事了。”

    搁往常,乔氏这反应,云知大抵也不会太意外,可这回,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那明明不是借鉴一两句的问题。

    那整段描绘里的场景、被挚友感动的心情,原原本本是另外一个人的亲身经历,是真情实感之后即时记下的体悟,是独属于那个叫林楚曼的女孩的。

    云知静静说“大伯母,我哪晓得那文章是楚仙姐姐写的呀。”

    楚仙听她推脱,抹眼泪的手一顿,“你下午分明不是这么说的。”

    “三姐上来就推了我一把,我心里哪能舒坦啊不得顺着你的话气你啊。”云知看向楚仙,“我眠浅,到了半夜有动静就醒,好几次看你进了楚曼姐姐的房间带日记本,就瞎猜了两句,我都没进过那屋,哪晓得你是借鉴了一句两句,还是三句五句”

    “你”

    “大伯母放心,我找过白老师,分都涂掉了,之后会找其他人评上的。”她道。

    云知这一招,先是把“进禁区”这罪名给洗了,再强调“好几回”,最后“懂分寸”的收拾了烂摊子,那么不懂事的那个,自然成了楚仙。

    回屋后,楼下乔氏仍在训斥三姐,云知躺在床上,从书包里拿出新文学社的报名表格。

    她早就想到以楚仙的性子,发现分是她打的,定是要回家吵着闹着逼她改分。她若坚持己见,到时候不要说是大伯大伯母,就是祖父怕都难免责备她两句。

    可是,仍有些气不过。

    于是忍不住想如果凭本事拿到名额,把楚仙刷下来,谁又能数落她的不是呢

    报名截止日的前两日,白石先生收到了来自于云知的报名文章。

    沪澄校内的评选已接近尾声统分阶段,她这么横插一杆进来,白石先生起初是不大愿意收的,云知也不强求,只让老师帮忙看看,他只看几眼,立马戴上眼镜认真坐下身。

    故事以一幅小皇帝的涂鸦画流落民间为线索,讲述了科举废除后第三年的光景。短短不过三千字,却从昔日的帝师、落榜的状元说到了新学堂的教习、被招安的土匪。白先生翻到最后一页时,甚至都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只问“没了”

    “没了。”云知答。

    “那画最后去哪儿了”

    “文里写了,就在倒数第二段。”

    白先生倒回去看了一遍,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天子的画到头来竟成了土匪窝前的辟邪符妙,真是妙极”他笑了一会儿,才问,“你是怎么想起写这个故事的”

    云知说“我前段时间想请家庭教师,发现报纸上大多教师资历里都要强调接受过西洋文化,我就在想,科举制度也就停了十多年,那些昔日自幼八股文的读书人又都去了哪儿一查之下,才知他们的去向五花八门的,或是做账房、卖拳头、代写信或是上山投袍哥。我便想,从一种时代跨越到另一种时代,好像注定会有一批人被时代抛弃,可对许多人来说,他们只是没有机会明白而已。”

    白先生点了点头,不由感慨,“如今新式教育大兴,除了城市少部分的人,大部分乡村孩子仍无学可上,皆因缺乏良师而无从升学。教育改革,还是应考虑适应社会进化需求。”

    他这样说,自是认可了云知文章,拿给其他几位老师看,也都是赞不绝口。但仍有教师觉得云知既是特招生来的,其余科成绩平平,去北京的名额就两个,还是应该留给高年级学生。白先生却认为,云知的风格独树一帜,描绘之准确、鲜明、生动以及最后的反讽均恰到好处,不少大学生都写不出这样的文章,毕竟是文学评选,应该以文章本身为先。

    众教师们各执一词,奈何沈校长之前说了不管这个,最后还是赖副校长出来定夺。

    云知自是不知老师们因为她的文章争执不休,然而次日学校里头就传开了校花林楚仙的妹妹临时参赛,办公室里开起了辩论赛,好些路过的学生都听到了。本来老师们的论点只是“林云知能否参与”,不知怎么就给传成了“两姐妹写的不分伯仲,名额只有一个”。

    “校花的妹妹是不是也很漂亮”

    “我之前见过,好像还行,有点黑,没她姐姐好看。”

    “是不是开学典礼被傅小爷追的那个女孩”

    “宁校董的儿子见义勇为的那次吧啧,一听就是厉害角色。”

    各种版本的八卦蔓延开,而传闻中的主人公却最后一个知道的。

    幼歆第一时间去找谈话“小五,你好端端的,干嘛去招惹三姐啊。”

    云知也被困扰其中,“我哪有。”

    “没有”幼歆知道楚曼作文的事,“啊”了一声,“你该不会把”她压低了声音,“日记的事给写成小作文了吧你要死啊”

    “我没有”

    “没有好端端的忽然投什么稿,明明不可能中”

    这话听入耳略略憋屈,她下意识反驳,“怎么就不可能了”

    幼歆说“那可是三姐啊”

    “然后呢”

    “”

    云知报名文学赛,充其量是一时意气,没把握真能拿下唯二名额。意气过后,又觉得自己实在犯不着斗这个气,就好像此刻,她大可以如往常一般打个哈哈,没两天热闹也就过了。

    但这回,她就是不想认这个怂。

    不少同学都竖起听八卦的耳朵,云知道“我也挺厉害的。”

    这会儿,有人跑来说,教务处要公布新文学赛的入选名额了。

    好些同学闻言,都去瞧热闹了。

    教室里只剩下许音时陪着她,铅笔在云知的指尖打了个转“我们也去。”

    白石先生为了这评选纠结数日,这会儿尘埃落定,才有闲心回办公室好好泡杯茶。

    一坐下身,就看到沈一拂出现,先是愣了一下,确认自己看花眼,“今天周三,代校长也有空来上班啊”

    “找份文件。”沈一拂拉开抽屉,“隔壁办公室的人都去哪了”

    “还不是为了文学赛的事”白先生将前情回顾到一半,沈校长已上前,“文章呢”

    白先生翻出来,递过去说“确实是少见的手法,没点阅历都未必看得明白,你说这样年纪的学生能有这般老道的笔力,我开头都还不敢相信呢,但赖校长说的也有道理,林楚仙的文章虽然开篇平平,中后段颇有见地,能调动同龄人的热血之心只有两个名额,其中一个肯定是给一班的那个大才子朱竹文了,另一个就只能”

    沈一拂问“名单贴公告栏了么”

    “应该贴了,怎么,上回你不是说你不管这事嘛,结果是大家一起讨论出来的哎”白先生没说完,就见沈一拂飞快跨门而出。

    高三一班朱竹文,二班林楚仙。

    有参与评选的学生们都在,榜一贴上去,立刻有人发出“没悬念嘛”这样的感慨,朱竹文心平气和看了一眼就走,林楚仙周遭倒是围着不少捧场的。有人说“听说上一届去培训的人后来都去了北大”,也有人说“哎呀楚仙我是不是下个月都瞧不见你了”,楚仙身边有个别窃窃私语的指着云知所站的方向调笑,想也知道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幼歆没往上凑,略微同情地回头看了五妹妹一眼,见到宁适从后边挤上来,像是要往云知方向去,忙去拉他的胳膊,“宁适哥哥”

    “发生什么事了”宁适问幼歆,“我怎么听他们说,云知和你姐姐掐起来了”

    “没那么夸张啦”话没说完,看到楚仙往云知方向走。

    云知本来只是照例看一眼榜,哪想到楚仙主动上前来,惹得不少好事之徒都投来注目礼。

    楚仙一脸骄傲睨来,“你也是来看热闹的”

    云知还没来得及开口,忽听身后有个女孩“咦”了一声“那个是校长么”

    伴随着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的脚步声,一个身量修长的男人自长廊而来。

    与平日里老学究的长衫不同,今日沈一拂只穿着极简约的灰蓝色衬衫,下身深灰色长裤,加上些许碎发散在额间,衬得整个人眉目如画,贵气逼人。

    别说是女孩子们,就连男生们都没第一时间认出来,这哪是平日里严肃凛然的沈校长,便说是风流韵致的大学生都有人信。

    校长再俊毕竟还是校长,众人自觉让出一条道来,楚仙看校长走到公布栏前,距离自己才五步的距离,忙下意识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只等他一转身就主动上前。

    然而沈一拂就看了一眼名单,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把钢笔,在上边新添了一个名字。

    写完后,走到云知跟前,深邃如潭的眸中透着一股笑意“林同学,再接再厉。”

    言罢抬步,扬长而去。

    云知被推着向前,待看清了那上边名字,感觉自己的心跳几乎漏跳了一拍。

    林云知。

    不同于朱竹文和林楚仙那种横平竖直的正楷,她的名字是一笔一划的行楷。

    刚劲有力,潇洒自如。

    下一秒,整个沪澄公学瞬间炸开了锅。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两章的量夸我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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