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沐才不愿意和大祭司朝夕相对,可人在烈山下,哪能不低头
    她只能打起精神,又磨蹭半天,好让子燕部其余人能挨着安慰她。他们虽然也舍不得她,可自家祭司能被大祭司看重,他们也觉得光荣。因而,众人安慰她一番,又给她塞了好一堆坚果、果脯、撕成小块并用盐腌渍过的肉干,这才依依不舍同她道别。
    朱雀祭司在一旁等着。他一开始挺不耐烦,抱怨什么“又不是从此见不到”,可过了一会儿,他就变得安静下来,只静静地看着裴沐和其余人亲亲热热地说话、道别。
    他站在火光与夜色的交界处,似乎轻轻叹了一声,隐隐露出些无人注意的惆怅。
    费了好一番功夫,裴沐才终于站上了大鸟的脊背。
    这只羽毛红得通透的飞禽抖了抖翅膀,似乎不大适应生人,但朱雀祭司拍着它的头,低声安抚了一会儿后,它就重新镇定下来,还显得有些神气活现了。
    裴沐挺感兴趣“这是你的大鸟”
    “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的”朱雀祭司鄙薄了一句,又有些犹疑,“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
    “可能因为你人就比较怪。”裴沐诚恳地回答,并在朱雀祭司发火之前,就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
    朱雀暗自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哪里不对,只好悻悻道“丹凤,走,去山顶”
    丹凤张开双翼,肋下生风,转眼便扶摇直上,一瞬似有遮天蔽日的气势。
    裴沐对地面上的妫蝉等人挥手道别。
    等他们已经变成了小小的影子、被层层叠叠的树影枝丫遮蔽,她才回过头。朱雀祭司正站在她身边,昂首望着山顶的方向;因为安静和专注,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微颤如蝶翼,容貌中那份纤秀便彻底呈现出来,显得柔软美好。
    一点不像满身是刺的朱雀祭司了。
    裴沐望着他,忽然问“你很羡慕我”
    朱雀祭司对她很是警惕,一听她的声音,他就立即重新竖起浑身的刺,讥笑道“我羡慕你你有什么好羡慕的”
    “羡慕我长得好看、实力强横、受大祭司爱重,还能和他同吃同睡。”裴沐悠悠然说道。在炫耀的时候,她倒是一点都不介意用大祭司的名头来夸一夸自己了。
    “不过,”她又说,“我是在说,你羡慕我与阿蝉他们关系好。”
    朱雀祭司冷哼一声“我们扶桑部的人关系也好得很”
    “是么”裴沐拿出逗小孩儿的劲头,虽然朱雀的年纪比她还大几岁。她笑眯眯道“我们子燕部的人互相都是家人,可以同甘也能共苦,该偏心就偏心,绝不含糊。你们也是么”
    朱雀祭司瞪着裴沐,看上去十分想硬气地回答一声“是”,但实际上他只是憋了一口气,半天都没吐出来。等他脸都憋得有点红了,他突然扭过头,看向身边倏忽而过的长风和山影,不肯看裴沐了。
    他脑后长长的细辫子随风晃来晃去。
    裴沐自觉再一次胜过朱雀祭司,就心满意足起来,开始站在鸟背上看风景,还顺手往嘴里塞了一颗果脯。
    不过,她一颗果脯还没嚼完,就听朱雀祭司再次开口。
    “你们那样很好。”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犹豫和淡淡的迷惘,只在裴沐耳边碰了碰,就倏然随夜风去了。
    裴沐几乎疑心自己听错,就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朱雀祭司的声音重新变得不耐烦起来。
    “你明明说了,说我们子燕部很好。”裴沐振振有词,“你说得不错,可以多说两句。”
    “听到了还装傻。”朱雀祭司哼了一声。这一回,他的语气却变得轻松起来,隐隐带着笑意。
    “你们子燕部也不算坏。”他扭回头来,神情有些认真,“副祭司大人,奉劝您一句,如果想要继续保持子燕部的安乐那就让你们的首领少和姚森接触。”
    姚森扶桑部首领
    裴沐心中本来也是这样的想法,这会儿却装傻“为何你不是说你们扶桑部关系也很好我瞧扶桑首领与大祭司关系也不差。”
    “你懂什么。”朱雀变得有些烦躁起来,语速加快,“这件事本来不该说算了,谁让你是副祭司,告诉你应该也没关系。”
    “姚森是先首领唯一的儿子。五年前,先首领因勾结无怀部、谋害大祭司,最后被大祭司处以滚石之刑,又斩首示众。”
    “滚石之刑”就是将罪人绑在巨石上,再将巨石从山顶推下,让其被碾压而死。和锤杀一样,这也是极为凄惨痛苦的死法。
    朱雀眼帘半垂,柔美的面容因为阴郁的情绪而染上了阴恻恻的影子。他似笑非笑“姚森今年二十有二,五年前他十七岁,谁知道有没有参与那场叛乱即便没有,谁会相信他对先首领的死不会怀恨在心”
    裴沐盯着朱雀。
    “朱雀,这是你的想法,还是扶桑部所有人的共同想法”她并不立即相信朱雀的话,而是敏锐反问,“如果扶桑首领真如你所说,那依照大祭司那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性子,早该将他一齐杀了了事。”
    朱雀的唇边泛出一朵冷笑“副祭司大人高见。然而,五年前告发先首领的人,正是姚森。他既然投靠了大祭司大人,大祭司大人怎么会杀他呵,谁知道这是不是他们父子做戏,好留人报仇。”
    他眼中闪烁着对叛徒深深的痛恨。
    裴沐想起,青龙曾告诉她,朱雀与上一任玄武祭司是至交好友,然而玄武祭司也参与了五年前的叛乱,最后也被诛杀。由于那位玄武祭司来自其他部族,自那之后,朱雀对一切外来人都极为警惕,连对自己部族的人也不免多疑心三分。
    她所知道的情况极为有限,无法判断朱雀祭司说的是否有理,又是否完全真实。
    不过那位姚森首领的确是个有心计的人。裴沐也并不希望天真的好友与他过多往来。
    她便颔首道“我知道了。朱雀祭司,多谢你的告诫。”
    “这还差不多。”朱雀嘀咕道。
    这时,载着他们的丹凤一声清鸣,再次盘旋而落。它并不敢直接飞上烈山最高处,而是停在了祭台下方。
    裴沐从其背上滑落,回身时,正好见到丹凤长颈低垂、双翼交叠前方,恭谨地对着神木厅的方向行礼。而朱雀祭司也落在地面,弯腰向那边行礼。
    大荒从来尊敬、爱戴祭司,但如这般发自内心的敬与畏并不多见。
    她站在祭台下,转身踏上台阶,朝他们俯首的方向走去。
    她的背影与山道重叠,也与他们低头的方向重叠。直到她消失在被藤蔓掩去的山洞之中,那一人一凤也仍旧深深低头,并未抬首。
    要去神木厅,必须先经过星渊堂。
    此时的星渊堂空无一人,空间便显得更加幽深和开阔。仅有的星光自天顶垂落,只分了一小束落在下方,剩余的光芒则落在了那尊巨大的女神像上。
    裴沐停下来,又看了一会儿神像。这回她看清了,神像的脸
    没有脸。
    本该雕刻五官的脸上,只有一片空荡的留白。
    也许是还没完工裴沐想了想,也就放下了这事。
    穿过甬道再拨开藤蔓,就是神木厅。一人多高的青铜灯沿两侧分布,围成半圆,但只有约莫一半的灯亮着光。但幸好,黑暗之中,还有高大的神木散发着只有祭司才能看见的淡淡光辉。
    裴沐站在门口,谨慎地探出头,左右打量半天。看来看去,她也只看见了一片寂静和幽光,还有野草在石缝边缘微微晃动的影子。
    大祭司应该睡了吧
    她又抬头看了看天色。
    透过横斜的枝叶,她看见多云的星空。今夜无月,只见群星,可惜傍晚后起了些浓云,到现在也未散。那些时浓时淡的云懒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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