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沐生气了。
    大祭司终于能够确认这一点他的副祭司生气了。
    副祭司变得沉默,慵懒含笑的面容变得冷淡,也不再说那些轻浮的、无赖想要偷懒的、会让他漂亮清澈的眼睛闪闪发亮的话。
    起初,大祭司以为,副祭司是总算变得沉稳可靠起来。
    他这么想是有原因的。
    当他让副祭司学习卜算、观测并绘制星图时,那曾经总是躲懒的少年,现在会一言不发、干脆利落地完成。
    虽然成果还是很糟糕,但至少副祭司终于有了点继承人的模样。
    有时大祭司会教他一些治理部族的道理,还有一些关于巫术的技巧,副祭司也认真听着,偶尔才在关键的问答上说几句,用语简洁,语气冷静。
    这是大祭司十分欣赏的态度。
    是大祭司本应十分欣赏的态度。
    所谓“本应”,就是他不仅没有像自己以为的那样感到欣慰,反而感到了一种隐隐的焦躁和茫然。
    因为他发现,还有更多的一些事也随之改变了。
    曾经,当大祭司早晨起床、走到神木下时,副祭司总是会从茂密的树枝上跳下,带着满身轻快的阳光,笑嘻嘻地塞过来一枚酸甜的果脯或者酥脆的坚果。
    那少年会说些诸如“如果大祭司不肯好好饮食、保重自己,我就伤心得无法照看神木啦”之类的让人不得不咽下去的无赖话。
    现在,没有这回事了。
    没有果脯或者坚果,没有得意的、轻快的无赖话,更没有闪闪发光的、带着笑的眼睛。
    大祭司足足忍耐了三十二天,从初春等到春末,最后他彻底明白,真的没有这回事了。
    他对着夜空呆了很久,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最后,他只是想,不能再这么放纵下去了。
    四月的第一天,大祭司从石室中走出,望着阴雨霏霏中伫立的神木,还有神木上那个隐约的人影。
    大祭司看了一会儿,然后开口叫出了副祭司的名字。
    “裴沐。”
    不出他的预料,副祭司并未立即回应他,而是隔了一会儿,他的声音才从枝叶的间隙中传出。
    “在,大祭司大人有何事”
    一阵窸窣声后,副祭司出现在神木下。
    隔了薄风淡雨,那少年般的面容多了一层朦胧柔和的意境,令他身上的锋芒淡去,更多柔美。
    大祭司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乌木杖。
    没来由地,他觉得舌尖略有些发涩。
    “你的头发怎么又这般乱”他轻声斥责,朝他伸手,“过来,我替你束好。”
    这是为了所有扶桑祭司的威仪大祭司如此想。但即便是他,也觉出了这个想法有些过分的、虚假的冠冕堂皇。
    舌尖那一丝涩意更重了,但隐隐地,当副祭司朝他走来时,从那涩意中还更蔓生出了一点让他浑身紧绷的麻意。
    “你”
    副祭司和他擦肩而过。
    “不必麻烦大祭司大人了。”他懒洋洋地说,声音透出疏离,“我自己会好好收拾,必定不给扶桑部丢脸。”
    大祭司抿紧嘴唇。
    他垂下空荡荡的左手,也垂下了眼帘。
    “你要去何处”他问。
    “去找阿蝉。今日我记得是休沐,除了早晚照料神木,该没我的事了罢”
    副祭司的声音在烟雨中飘零。
    大祭司忽然想起那个传闻。他听说过,子燕的首领妫蝉与祭司裴沐自幼相伴,感情甚笃。很多人都见过他们在一起时亲密的模样,认为他们是一对爱侣。
    这关他何事大祭司冷冷地想着,却不觉将乌木杖握得更紧,握得指节发白,连他自己的脸色也变得更白了。
    “你要去找妫蝉”他不知不觉问出了这个问题。
    副祭司却没有回答,只淡淡说“大祭司大人,恕我告退。”
    他听见那个人的脚步声远去,而后是缭绕的风声。
    终于,神木厅中只剩无处不在的薄风细雨。
    大祭司独自站了一会儿,才回过头。
    他的身后空无一人,恰如副祭司来之前的那样。
    这才是他习以为常的场景。这分明是他最看惯的、无动于衷的场景。
    但是
    大祭司抬手按住心脏。
    他垂眸看着地面,神色漠然地想神木之心分裂带来的后遗症似乎又加重了。
    裴沐在清风里伸了个懒腰。
    她刚才本来在树上和裴灵说话,大祭司却来搅兴。每次看见他那面无表情、高傲冷淡的模样,她就不可避免地想起来,这个人原来谁都不信任。
    裴沐觉得,喜欢他的自己像个傻子。甚至于,她明明知道他无动于衷,甚至怀疑一切,还是很想找到法子、治好他的身体。
    那副苍白的、血色缺乏到极点的样子,看着还是太刺眼了一点。
    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下,裴沐决定和大祭司保持距离。毕竟,她还是喜欢他的。离得太近了,越来越喜欢可怎么办分明得不到回应,连点信任都得不到。
    裴沐刚才就是在和裴灵絮叨人类这些黏黏糊糊的、矛盾而不可理喻的情感。小姑娘听得似懂非懂,却还是乖乖地抱着她的头发,安慰她。
    裴灵真是太可爱了,裴沐忍不住想,这就是养女儿的感觉么
    可惜,裴灵每天都要回到神木之心边上休息,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她。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小姑娘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裴沐一路漫无边际地想这些事,一路望着四下景色。
    四月来临,空气变得湿润温暖,丰厚的春雨滋润着烈山的土地,带来了更多生命繁盛的喜悦。
    北方和南方都发生了几起小规模的敌对部落骚扰事件,但也都不痛不痒,丝毫没有损害到扶桑部的富足。
    族民们在小麦苗中走来走去,还有不少人在开谢的杏花下嬉笑、相互亲吻。
    扶桑部的通婚并没有多余的规定,除了位高权重的首领、祭司,其余族民的婚嫁,全凭他们自己乐意。
    因此,时常能看到年轻男女在花丛中拥吻。
    每当裴沐在高处注视着这种种景象,心中对大祭司的不满就会渐渐平息,最后只剩一点微妙的、细弱的不服气。
    她不得不承认,如果是为了让这安乐富饶的景象一直延续,种种的冷酷、算计似乎都不是不可原谅的。
    春风太温软,简直快要让她心软到去认同大祭司的想法了。
    何况更重要的是,这些过得好的人里,也有子燕部的人。
    裴沐没有落下,而从灰色的云层下望。
    烈山脚下,曾经属于子燕部的人们也在四下劳作。他们锄草、翻开土地,小孩子在追赶惊慌的家畜,还有不少战士大笑着相互招呼,约定要去外头打猎。
    子燕的人大多性开朗,已经与扶桑部的人交上了朋友。
    妫蝉则在春风细雨中练习枪法。她将一杆精铁长枪舞得赫赫生风,让细碎的雨雾变得更加缥缈。
    扶桑首领姚森在一旁看着她。
    两人不时交谈,然后一起大笑。姚森还上前来与她切磋。最后,趁妫蝉不注意的时候,这位扶桑首领偷偷亲了一下她的面颊,结果被没反应过来的妫蝉当成了偷袭,给一拳打了上去。
    姚森捂脸苦笑,妫蝉则心虚地安慰他。
    地面上两个小小的人影越靠越近,最后小小的妫蝉豪情万千地一把搂住了小小的姚森,大大咧咧地亲了上去。
    裴沐看得发笑妫蝉这人,又忘记她的嘱托了。
    但是如果这就是妫蝉的心意,那么她祝福她。
    并不只有她看见了这一幕。
    妫蝉的上峰朱雀祭司,恰恰好也经过子燕的栖居地,于是目击了这一幕。
    即便隔了高空的风和地面的雨,裴沐也看得出来,朱雀祭司一瞬间就不悦到了极点。
    听说朱雀与妫蝉意气相投,很看重这位部下。他又很讨厌姚森,自然不乐意重视的属下与厌恶的对象往来。
    但是,朱雀也没说什么。
    因为他要忙着照顾两个小姑娘。
    他身边矮一些的姑娘是姚榆,青龙祭司的幼女,天真快乐又不乏心细体贴的孩子;高一些的是一位女奴,也是姚榆的玩伴。她温柔地照顾着姚榆,对这位将自己从一众奴隶中解救出来的小主人极为上心。
    当浑身是刺的朱雀祭司面对姚榆时,他显得温和有耐心极了,还专门折了位置很高的、开得很好的花枝给她。
    听说,七年前他的未婚妻去世后,朱雀祭司就对未婚妻的家人十分照顾,哪怕青龙祭司位高权重,其实并不需要他的看顾。
    裴沐看了一会儿,笑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
    朱雀祭司是个重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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