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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沐开始发现,姜月章这人看着冷淡高傲,还有些霸道任性,但他其实也能很有趣。

    他不光会做各种各样的药膳,还会就地取材,做出各种工具,甚至有车架、木马、术法傀儡。

    这样一来,他们不仅能坐车赶路,还能欣赏沿路风景,更能逗逗傀儡解闷。

    这是裴沐记忆中最快活的时光。她从来没这么开心过。

    良知忐忑愧疚它们依然在,依然日夜不停地指责她的隐瞒。

    但它们都不重要了。

    当她伸手去摘枝头一朵花,回头却发现他已经采了一整束五彩的野花,含笑等着她的时候;

    当她百无聊赖,去数路过的蝴蝶有多少种颜色的双翅,而他开始一本正经、严肃认真地跟她讲“蝴蝶与医术的种种关系”的时候;

    当她突发奇想要在下雨的时候去找一种只有雨中会出现的燕子,他不准她碰水,就背着她,自己凝神四处找寻的时候;

    当她明知他不需要,还耍赖非要他一起入眠,他无奈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温柔地颤动的时候;

    当

    每经历这样的一个瞬间,她都会听见编钟似的清脆的碰响,如梦中才会响起的乐音。她如获至宝,一个个地将这些时刻收藏起来。它们全都妥帖地放在记忆中,一样一样,都值得时时擦拭、悄悄回味。

    有时她甚至会生出贪念,傻傻地想,要是她也能活下去就好了。

    如果她可以和他一起活下去,他就算很生她的气,最后应该也会原谅她吧应该会。他神色看似多冷淡,温柔的时候就多温柔。他有时在她身边动情,就抱着她,反复说等他活过来,他们就成亲。

    她问“两个男人怎么成亲”

    又试探“我去为你挥刀自宫”

    他笑得喘不过气――或许是另一种喘不过气总之,最后他都会在她耳边哑声说“只要能抱你,就是成亲。”

    她假装镇定,其实脸红心跳。背过身去,一个人还会傻笑。她情不自禁地、一遍又一遍地、天真地想假如她能活下去,他最后一定会原谅她。

    这是真的么不知道,也许不是。但她为什么不能这样想

    她总归会死的,因为她死了他才能活――这是她欠他的。

    她这样想会最开心,那她为什么不能这样想

    她从来没这么开心过。就这些日子了,何妨再多开心一些。

    很快,在七月到来之前,他们就进入了陈国境内。

    过了陈国,就是上洛――扶桑天子的领地,也是传闻中烈山所在之处。

    术法制成的车架,在山野间平稳行驶,隐有符文闪光。

    裴沐坐在窗边,专心致志地编一条红色的绳子。三股红线用复杂的方法扭在一起,穿来绕去,渐渐有了形状。

    “这是什么”他单手撑脸,看得饶有趣味。

    “以前学的百蝠结你看,中间这个是蝙蝠”裴沐编好了,立刻举起来炫耀。

    只见红绳微荡,中间以圆形框起来的图案也微荡。

    姜月章微微瞪大了眼,打量着这图案。他唇角几动,终于还是忍不住勾出一个笑“这是蝙蝠这分明是只小鸡,还是被兄弟姐妹欺负了、张着翅膀唧唧叫的小鸡”

    他被裴沐瞪得闭了嘴。

    “好,这是蝙蝠,还是一只活灵活现的蝙蝠。”他神色淡淡,看似正经,眼里却仍有笑意。

    裴沐悻悻地放下手。她自己再看,也觉得编得乱七八糟,不由有些沮丧“我总是做不好这些手工,明明是想给你做一条漂亮的挂绳的。”

    “给我”他怔住。

    “算啦。”裴沐将绳结揉成一团,就要往窗外扔,“还是重新买一条精致的”

    他一下捉住她的手,将那条红绳拿了过去,放在手心观看。

    “怎么想到给我这个”他问。

    裴沐一下精神了。她先是指了指腰间,炫耀那只红色的小陶猪,然后说“看,是不是很威风”

    “威风”姜月章摇摇头,眼里笑意闪动,“很适合你就是。”

    裴沐假装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笑眯眯道“也很适合你。有了这个,你也能把小陶猪挂在腰间了。”

    “我”他有些哭笑不得,“我就不必了。”裴沐怀疑地看着他“难道你已经扔了”

    “怎么会。”他无奈,掌心一翻,便托了一只蓝色的小陶猪。憨态可掬,同裴沐腰上的小红猪正是一对。

    陶猪耳朵上留了孔。他将红绳穿过去,拎起来看了看,望向裴沐,显出几分犹豫“真要挂起来”

    “要,要。”

    裴沐拉着他的衣摆,使劲点头,眼睛亮亮的,很像小孩子怂恿同伴做坏事的情态。

    姜月章看她片刻,却是放下陶猪,对她伸出手。他神态里流露出一点不自觉的居高临下,用命令般的口气说“过来。”

    她靠过去,被他一把拉进怀里,吻得她快要窒息。这个吻似乎格外凶狠,像是在发泄某种隐藏的、汹涌的、幽微的情绪。

    她嘴唇都快被亲肿了,他才放开她。在她有些眩晕的视野里,他的神情温柔至极,与刚刚的吻截然不同。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说“这便可以了。”

    裴沐抗议“勿要捏我脸”

    他微微地笑着,放开了手,又自然而然地将她牵起。

    裴沐止不住地笑。她歪头看他,心中却不经意滑过一个念头比较起来,刚才不经意中流露冷漠的样子,似乎更合适他。

    “笑什么”他问。

    “没什么。”她顿了顿,有些促狭地冲他挤挤眼睛,“小蓝猪和你很像。”

    他失笑,垂下眼,单手就将小蓝猪系上腰间。红绳的一头在他腰腹间的金链上打了个结,红金映衬很是好看,就是那图案和那猪,看着有些太童稚可爱,与他格格不入。

    裴沐暗自摇头大概是她有点毛病。别人对她太好,她反而不适应,竟然觉得他还是冷一点更让她习惯了。莫非,她其实更喜欢受虐

    她戳了戳他腰间的小蓝猪,又戳了戳他线条分明的腹肌,百无聊赖地问“到u家还有多久”

    “快了,”他望向窗外,“他们就住在这雾山之中”

    突然。

    咔哒咔哒咔哒――

    拉车的木马发出了一阵关节卡住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箭矢破空之声。

    裴沐神色一凛。她想也不想,单手执剑,翻身就从车窗跃出,抬手就是一道剑气破空――

    “啊哟”

    山坡上,一个手执弓箭的少年慌慌张张躲避,一脚踏空,从石头上摔了下去。

    另有一名青年女子悠然靠在旁边树干上,手里拿着一卷帛书,慢吞吞翻阅着。她口中还笑那少年“叫你勿要挑衅,这不就吃亏了给你个教训,省得成天不知天高地厚。”

    少年从石头底下爬出来,嘟嘟囔囔“我我又没有敌意”

    “碰上个心高气傲的,谁管你有没有敌意说不得你小命就没了。我总不能次次看着你。”女子训完,又转头看向裴沐,面上笑意加深。

    “好久不见。”她说。

    裴沐站在车外,一动不动。她手中的灵剑折射出明晃晃的阳光,照着她脸上雪白的一道。

    “原来是你。”她喃喃说,“好久不见。”

    “阿沐,怎么了”

    她略略回头,见姜月章就在她身边。他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她竟没注意。

    她目光上移,看见他也正抬头往山上看。他微蹙着眉,似乎对刚才的袭击很是不快;但在这冷淡之外,出现在他脸上的是一种见到故人的熟稔之感。

    裴沐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她轻声问“你认识她”

    正好,山上的少年也在问“阿姐,你认识他们”

    姜月章说“那就是u家这一代的守陵人,u琦。”

    而山上的u琦则说“那冷冰冰的公子是姜月章,过去我们有过几次书信往来。至于这位”

    她注视着裴沐。

    裴沐也盯着她。

    u琦笑得有些神秘“这一位美貌的小公子,便是阿沐了。我当年认识她的时候,她一身狼狈地在雨中奔跑,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真是可怜可爱,让人想好好揉揉她的兔子耳朵。”

    少年嘴角一抽“阿姐,你收敛一些”

    姜月章诧异看来“阿沐,你也认识u琦”

    裴沐暗中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她露出一点笑,是久违的那种懒洋洋的、满不在乎的、潇洒漂亮的笑容。

    “几面之缘,我不知道她是u家的人。”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山上的u琦,一本正经说,“不过,如果我身上有什么恶劣习性,一定是跟她学的。若何时你看我不顺眼,要怪,就怪她好了。”

    姜月章看上去越发狐疑了。

    u琦却大笑出声。

    她从山坡上轻盈落下,亲亲热热地挽起裴沐的手,面颊贴得离她很近,险些就要挨上去了。

    “小兔子长大啦。”她感慨说,“这般英俊又美貌,白玉精雕细琢似的美人,不若我嫁给你,天天对着也赏心悦目,阿沐,你说如何”

    “放开。”姜月章的面色阴沉下去。

    u琦却抬手捧住裴沐的脸,深情款款“小兔子,我救过你,现在是时候还我的救命之恩了。娶我”

    她没说完,姜月章已经忍无可忍出手。

    血煞气势汹汹,黑风吹低山林。阳光陡然暗下,四周一片安静。

    青年将人拉在怀中,俊美的面容浮现根根青筋,整个人露出阴沉扭曲的一面。他将裴沐死死扣在怀里,泛着红光的眼睛盯着u琦“不准――动我的人。”

    “唔”

    u琦的眼神颇有深意。她悠悠道“姜公子果然是已死之人。这般滔天怨气、郁郁恨意,真是世所罕见。怨魂复仇之说,竟是真的。我一定要记在家族手札里。”

    ――阿姐,阿姐我来保护你

    少年大呼小叫地从山上冲下来。

    u琦悄悄翻了个白眼,往背后弹出一道术法。她可怜的阿弟没注意,“噗通”一下摔了个狗啃泥。

    “二位不远千里而来,找我有何事”她收起帛书,又对裴沐飞来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

    裴沐感到腰部被人扣得更紧了。她有些怀疑,若非他们有求于u琦,姜月章能当场翻脸。

    她本该高兴的,可在u琦那了然的注视下,她却只感到心脏绷紧,又像整个人给捆在悬崖边的秋千上,随着狂风飘来荡去,没个着落。

    不顾姜月章的不高兴,她挣脱出来,走向u琦。

    “琦姐,我我们想,”她撑着笑脸,声音很稳,“想请你帮个忙。”

    她望着u琦的眼睛,用眼神恳求她不要说出去。

    不要说出去――

    不要告诉姜月章,她就是申屠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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