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都快晕过去了。

    太子也有些白了脸,却还是维持着镇静。

    宇文恺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放在唇边又不喝,一双精光烁烁的小眼睛,就那么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太子。

    从太子身上,一直打量到他身边垂首伺候的女子身上。

    这粉衣女子虽也是宫装,却显然打扮得华贵许多,连头上绢花也是花瓣颤颤、精致艳丽。她半边脸蒙了轻纱,却也能见眉目温婉秀美,那若隐若现的面容,也被那分朦胧衬得更加美好。

    宇文恺忽然一笑,像头狼咧开嘴。

    “太子殿下好福气,竟有这样的美人相伴。”

    太子殿下脸色微白,像是有些担忧,却还笑道“宇文大人误会了,这是孤的老师,姜侍郎的嫡幼女,姜家五娘。”

    宇文恺并不意外,反而笑容加深“哦,就是那个被陛下一眼相中,指给太子的姜五娘”

    ――当。

    一声轻响。

    女子将手里玉盏往桌面一放,蹙眉不悦“宇文大人说话慎重我是太子的老师,正经受了殿下的拜师礼的宇文大人是以何身份,能够对殿下师长出言不逊”

    宇文恺被怼了。

    他怫然不悦,却也知道,这些世家子、世家女就是这种清高的脾性,尤其那种没当过官的,更是不懂做人。

    啧,这些中原狗的德性

    “说得这么清高。”他哼笑一声,眼睛又转去紧盯着太子,阴阳怪气,“殿下可知道,你身边这女人,可是我那庶子未过门的媳妇儿,结果她非要逃婚,才跑到宫里来的殿下可不要看她长得漂亮、架子端得好,就给这女人骗了,哈哈哈”

    一众士兵齐声大笑。

    女子面色微红,气得浑身乱颤“你胡说”

    太子殿下也是隐隐有些维持不住笑容,只能僵硬道“宇文大人,还是喝酒罢”

    宇文恺拿起酒壶,晃了晃,往旁边一丢“姜五娘,把你手边的酒给我。不然,万一有毒怎么办”

    “宇文大人这是何意”女子瞪大眼,“你这是污蔑”

    宇文恺却是不耐烦,只挥挥手,就有人上去将两边的酒换了过来。他刚刚是看着姜五娘给太子倒了酒,然后太子又喝了的。

    他拿了本属于太子那一桌的酒,有滋有味地抿了一口,感叹道“还是宫里的酒好喝”

    又盯着姜五娘“你,喝酒”

    姜五娘满面屈辱。她看了一眼太子,露出忍辱负重的神情,抬手揭了面纱。

    以时下的眼光来看,姜五娘是最受世家喜爱的那一类姑娘。她温婉美丽,又足够柔和,不具备任何攻击性,笑起来还讨喜得很。

    但宇文恺是北胡人,喜欢北边高鼻深目、奔放火热的美人,对中原世家女实在没什么兴趣。

    他只是想羞辱她。

    宇文恺看她喝了酒,就又说“这就算喝酒了那点马尿姜五娘,过来,给本将军敬酒”

    “你”

    太子及时出声,有些哀求地望着宇文恺“宇文大人,算了”

    “嗯”

    宇文恺重重搁下酒杯,似笑非笑“年纪大了,听不大清声音了,太子殿下方才说什么”

    啷――

    一众兵卫,尽皆拔刀。

    他们身后,士族官员们全都紧紧盯着这一头,却无一人敢站起来。

    ――因为他们背后,有更多声利刃出鞘的清鸣。

    宫人、伶人也都缩在自己的位置上,抖个不停。

    这时候,姜五娘深吸一口气。

    她站起身,走到宇文恺身前,又重新坐下,神色已是恢复平静“宇文大人不必如此,我来就是。”

    宇文恺盯她片刻,才一笑“这便是了,听话好,本将军喝一杯,你也喝一杯。”

    说罢,便仰头灌下一杯酒。

    姜五娘咬唇片刻,也仰头饮下一杯。

    宇文恺注意到,她手指略略颤抖,显然心中并不如面上平静。他心中更舒服了些,得意地想就知道这些士族只会装模作样,其实骨头都是软的

    接下来,就是饮酒不停。

    姜五娘不胜酒力,已是摇摇欲坠。

    宇文恺喝得有滋有味,心思已经移开了。羞辱这女人不过顺手为之,他今天主要目的还在太子身上。

    “殿下。”

    这虎背熊腰、浑身凶煞的男人,摇着酒壶,状似不经意道“我听说,那天子剑就在宫里不如拿出来,也让我开开眼界。”

    太子捏着筷子,动作停在半空。他面前案席几乎没动,一副隐忍的难受样子,现在一听这话,他终于维持不住镇定的假象,脸色白了。

    “宇、宇文大人,”他竟是轻微结巴了一下,神色有些惊惶,“你不会也信了那传言吧那实在是无稽之言,父皇从未跟我说,有什么天子剑”

    宇文恺自是不信,只又抬头喝了杯酒。

    他嘿嘿一笑“殿下不知道,不代表陛下不知道。我很多事也不会跟我那儿子讲――不成器的东西嘛不如我们一同去问问陛下,不就知道了”

    他一边说,一边喝酒。

    他的头盔放在一旁,每次仰头,都露出脆弱的咽喉。

    姜五娘已经是满面红晕,支在一旁,却还被宇文恺不时逼着喝一杯。

    太子殿下望着这一幕。

    他双手紧握,屈辱怨恨之色一闪而过。

    宇文恺注意到了,却并不在意。他知道太子本就是装出来的淡然,乳臭未干的小东西嘛――装得不到位才正常。

    “父皇他龙体欠安”

    宇文恺立即打断,不满道“我们就去问一声,陛下能如何几句话的事还是说”

    他仰头再喝一杯酒,咽喉又露出一次。

    “还是说,其实陛下被人囚禁,根本不得自由”

    他眯起眼,意有所指“太子殿下是不是很想早点坐上那把椅子”

    太子吓了一跳,气怒道“宇文大人不可胡言”

    “那就让我去看看陛下”宇文恺森然道,“否则――我就要清君侧了”

    清君侧――

    他还敢说,清君侧

    他能怎么清君侧

    是了,将今日殿上不服之人都杀了,对外宣布清君侧,主谋还是太子,不就是了

    要是再给他拿到天子剑,那不正好自己当个正统

    一瞬间,人们脑子里不约而同滑过这一系列结论。

    太子殿下也像被骇住了。

    他呆呆片刻,汗如雨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时,最轻松的人,反而是喝醉了的姜五娘。

    她脸色酡红、目光迷离,动作摇摇晃晃,显然已是醉得厉害。

    她还抓着空酒壶,胡乱在半空晃“酒倒一杯宇文恺,你怎么敢让我为了殿下”

    宇文恺耳里飘进这些醉酒人的胡言乱语,不屑一笑,漫不经心仰头喝酒,心里还想这就不行了,真是

    真是什么

    来不及想了。

    因为剑光太快。

    剑光太快,也太亮;雪白的一抹,生生刺进人眼底,像要将一切都斩于剑下。

    刹那之间,他的亲兵没反应过来,外头的精兵也没反应过来。他眼里还映着太子那惨白僵滞的神情,还有――

    ――没有了。

    铺天盖地,全是剑光。

    元婴后期还是剑修

    琅琊城里,什么时候多了个元婴后期的剑修

    宇文恺双目暴睁

    他大喝一声“你敢――”

    余音犹在回荡,

    眼前却已是血液飞溅――他自己的血。

    但是,宇文恺不愧是征战多年的大将军。不,他在成为大将军之前,还是身经百战的小兵、身经百战的队长、身经百战的统领。

    生死之间,他是绝对的掌控者。

    千钧一发之际,宇文恺捂着被割开的喉咙,猛地将身体往后一扯,再拽着退路上最近的一人,狠狠掼了过去

    一退,再退。

    剑光破开那空中的身躯,却被甲胄阻挡了很短的刹那,宇文恺才发现那是自己的亲兵,但他丝毫没有动摇。

    顷刻之间,他已经从后头宴席上捉住一人,死死箍在身前,作为人质。

    滴答、滴答――

    他捂着咽喉上的伤口,又痛又怒,还满怀不可置信。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个剑修那个宫装模样、一举一动全然是世家贵女的“姜五娘”。

    不,她已经不是姜五娘了。

    此时此刻,她手执长剑,剑气如霜、清莹寒彻,每一丝寒气都是纯粹的剑意,却又因为太纯粹而满是杀机。

    气质变了,脸也变了。不再温婉秀美、一派岁月静好模样,而是兼具少年英气与女子秀丽。明艳却又沉静,宛如雪地里屏息开出一朵艳色独绝的花。

    这个陌生的女人绝不是姜五娘。

    她是谁

    二十名亲兵重重叠叠护在宇文恺身前,却也重重叠叠倒下,轻松如风过草丛,而她甚至没有靠近。

    仿佛天要杀你,难道是天对你有杀意不,杀你就是杀你,和阴晴雨雾变化一般,没有任何特别的意味。

    ――杀你,就杀了。

    这人的剑意,竟然到了这般地步。元婴后期的剑修――这怎么能是一个元婴后期的剑修

    宇文恺嘶声怒道“不准过来,不然我就杀了他来人,来人,将殿里的人都绑了――还有你你不是姜五娘你,你究竟是谁”

    对方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手里的剑光稳得可怕,眼神也稳得可怕。那沉静的目光,根本不像看着敌人,而只像看着路边的一根野草,而她就是要削去这根野草,如此而已。

    两人僵持着。

    “来人”

    宇文恺听不见殿外那几百士兵的动静,心中知道不好。他咬牙掏出个什么东西,糊满鲜血的手使劲往后一甩――一枚信号弹闪着刺眼的白光,极快地冲出殿外。

    这是军中通讯的法子,一旦亮起,城外大军就会遵令而动。他们会踏平琅琊城,并且也会通知南边的大军赶赴过来,彻底奠定局面。

    作为大将军,宇文恺深知,再厉害的修士也抵不过千军万马,元婴后期的剑修也一样。

    然而

    他耳朵不断动着,却一直没听到弹药爆炸的声响。

    他的心不断下沉。

    短短片刻间,他能倚仗的竟然就只剩了自己,还有手里的人质――可这人质究竟有多少用,他实在不能乐观。

    他喘气如牛,直勾勾盯着那个女人。

    “你到底是谁”

    有人在他背后冷哼一声。那是个男人的声音。

    “我妻子的名字,告诉你干什么。”

    那人语气平淡,却就是让人听出满耳朵的嘲讽“你的军队不会来救你。宇文恺,还不束手就擒”

    对面拿剑的“姜五娘”目光一动,平静开口“哥哥,你要是有余力,就将人救出来,我好动手。”

    那男声沉默了片刻。

    再开口时,有些微妙的咬牙切齿“没有了”

    裴沐微微点头。

    她满心怜爱唉,哥哥也就能困住普通的士兵了,干什么还要逞强。

    她剑身微侧“那你让开些”

    剑光。

    漫天的剑光。

    “我自己来解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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