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准备拿遥控关掉电视,衣兜里,手机却突然震震作响。
刚一接通。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自家师傅方记那颇具特色的公鸭嗓“林柿有冇看今晚翡翠台新闻”
“翡翠台”
她愣了愣,侧头瞄了眼屏幕,小声回复“哦,刚写完稿,正好在看,怎么了”
“还问怎么了他们还真够胆,采访根本不剪的,把明早版头直接截胡了”
明早版头
她听得方记声音激动,明显在为这年年终业绩心急如焚,脑海里瞬间闪过诸多近日大新闻剪影。
末了,眼神忽而一动。
霍地扭头。
“各位市民晚上好。”
电视上,随着低沉画外音,画面默默转向西九龙警局总部大厅。
镜头随即扫向位姿态端庄的女记者,露出八颗牙齿微笑,向电视机前观众点头示意。
“相信大家都已或多或少听说过,日前,本港有位英勇阿sir,在代号凛冬计划的重大行动中,为完成任务,身中三枪,仍拼死保护两名同伴突围,获警务处长嘉奖,受颁银英勇勋章及港城警察荣誉勋章。此次是他病愈后首次面对公众亮相,本台有幸第一时间联络到谢sir,进行一次专访你好谢sir,我是kathy。今次获颁两枚勋章,有冇话想对一直关心你情况的市民说”
她飞快说罢,将话筒递到身旁的青年嘴边。
那人身姿笔挺,雪白警服着身,佩红色警绳绶带,同样对她颔首以示感谢。
肩上两星一杠,却显然与他过分年轻英俊的面孔形成鲜明对比若非凛冬计划的顺利完成,以无比惨烈的代价换来杰出功绩,他想必无法在仅仅二十七岁的年纪,便成为全港最年轻的高级督察,无愧于青年才俊之名。
低头简单思索过后,复才作出回应。
“首先,多谢大家关心。”
他声音低沉。
伤病未去,仍带着些微嘶哑“住院过程中,寄来不少匿名鲜花同卡片,一切祝福我都有收到,而收获的所有荣誉,不仅在我,也在本次行动中全体二十四名警员,我代他们向市民表示感谢。同样,也希望大家能够记住所有这些英勇献身的大好青年,正是他们,付出了最年轻也最宝贵的”
“啊”
他话音未落。
那女记者突然惊叫一声。
未及反应,便被突然出手的他伸手一拉,退开数步远。
刚才他们正站着的位置,徒留下一滩骇人的红油漆连围观群众都一副状况外表情。
一瞬间,林柿突然明白过来,方记那句“采访根本不剪的”到底是何用意。
因为下一秒,一段明明可以后期剪辑掉的画面,依旧呈现在如林柿般所有电视机前观众面前一个脸上打着马赛克的丰腴妇人,径直推开摄影师,从人群中窜出,强行一把揪住了镜头里警官手臂。
她手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红色油漆。
将男人雪白警服染得斑驳脏污,口中声声泣血“谢久霖你还敢出来接受采访你算什么东西狼子野心你知不知道我仔有多尊敬你,你明知行动有多危险你能保护两个为什么不能保护三个,你现在光荣了,你是高级督察了,你良心能安吗你还我的安仔来”
“这位太太,你冷静”
“你闭嘴我在和他讲话。谢久霖,你看住我当时行动之前,我做一餐饭请你们所有人吃,你当时说什么你说aunt,今次行动很有信心,你放心,安仔年纪小,我们一班同僚都会照顾他,你怎么照顾的,你说啊你怎么照顾的是,他是警察,他爸爸都是警察但是他才二十一岁啊他还有大好前程啊”
她紧攥成拳的手掌,一下又一下,重重落在谢久霖胸前勋章。
记者在旁安抚,但明显拦不住人,好在一旁警署同事及时上前,左右将人拉住带离镜头前。但采访的气氛已然尽毁,连女记者的笑容都变得万分勉强,只得匆忙瞄了眼编导,得人点头过后,便将话题直接从第一问跳到最后一问,试图尽快结束访问。
“最后一个问题,谢sir算算时间,好快就到警察冬季招募日,请问你是否有话,想对即将报考加入警队的新成员说呢”
“”
她捧读般念完台词,镜头终于迟来的,又一次扫向这次采访的当事人。
在林柿的记忆中,她从没看过谢久霖这样苍白的脸。
那仿佛是从不属于他的表情她明明记得他几乎所有的样子,桀骜的,“冷血无情”的,故意作弄时的,也有说不清的温柔时候,但唯独这一次,相隔屏幕,仿佛面对着一个全然的陌生人,所有被击溃的自尊,在这一刻,终于无法塑起他坚硬的外壳。
她甚至以为他不会再愿意回答任何一句。
然而,他还是说了。
同样是她没有想过由他口而说出的话。
他说“如你选择成为一名警察,请你永远记得,你手中的枪为谁握,你肩上的章有多重。”
而后,他向镜头深深鞠躬。
衣领后,是一层又一层裹紧的绷带,隐隐透出血迹。
谢久霖“我为本次行动牺牲的二十一名警员,再次向公众,及所有为此悲痛欲绝的家属,致以最深的歉意。”
半夜三点,许慧娴在沙发上霍然惊醒。
客厅中一片漆黑,她摸着背后密密麻麻冷汗,想起梦里正和年轻靓仔嬉戏,突然见到死了好多年的老公,吓得她拔腿就跑,跌下悬崖,顿时又冒出两手鸡皮疙瘩,忍不住对着卧室方向喊了一声“阿柿”
“阿柿”
“今天这么早就睡了”
她嘀嘀咕咕抱怨着。
左右已没了睡意,索性便直接起身,摸索着打开灯,又跑去林柿睡的次卧“查证”。
然而竟找遍整间房也没看见人,倒是挂在玄关处衣帽架上的外套和小包都“不翼而飞”,也没留张纸条通知,难道是半夜又有工作
她挠了挠鼻尖。
看向女儿书桌上,那张早被划花了的全家福合影。
“这么晚能去哪”她小声道,“死丫头,走都不跟我说一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