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了, 建州的消息也该传到公子耳里了。”

    李鹊坐在一张黄花梨的卷草纹方桌前,漫不经心地用一块蘸了水的蟹青石砚打磨手中小刀。

    这块蟹青石砚是傅汝秩的爱用,由一整块蟹青石打磨而成, 坡状的倾斜池底, 雕着一只小小的青蛙,惟妙惟肖蹲在池底, 蛙鸣声仿佛尽在耳边。

    傅汝秩爱这蟹青石砚,也是最爱池底的这番独特意趣。

    李鹊却毫不在意地往这青蛙头上磨刀, 好像生怕这栩栩如生的青蛙能长存世间。

    “你说对么,义父”他头也不抬道。

    傅汝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李鹊放下砚台,收起小刀, 起身走向床榻。

    他在床榻边坐了下来,提起傅汝秩挣扎时踢开的被褥, 轻轻覆在他因长时间捆绑而泛出死血颜色的四肢上。

    四日的滴水未进, 让傅汝秩脸色苍白, 在他脸颊上尽失的血色,默契地汇聚在他干裂的嘴唇上, 旱地一般的细小裂纹处,凝着干涸的血迹。

    察觉到有人在旁坐下, 他颤了颤眼皮,慢慢睁开了虚弱的眼皮。

    “你想对蝉雨做什么”

    李鹊看着他, 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公子的小名为何叫做蝉雨”

    傅汝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李鹊却说出了答案。

    “公子出生在秋季, 秋雨就像蝉声一样连绵不绝,宁静致远, 悠然静谧。或许公子出生那日, 你刚在檐下赏过秋雨, 身边还有一壶价值千金的大红袍。嫡子降生,即便是你,也感到一阵欢喜。”

    李鹊轻声道

    “所以,你为公子取小名为蝉雨。”

    “而我呢”他说,“我为什么,取名为不平”

    “我希望你不平则鸣,一鸣惊人我教你读书写字教你抚琴作画我待你如亲子”傅汝秩声音沙哑,若不凝神去听,根本听不清他气若游丝的声音,“不曾想却是引狼入室”

    “你的每一个字”李鹊偏过头,视线在空白的墙面上停留了片刻,他揉了揉小腹,然后转过头看着傅汝秩,“都让我想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傅汝秩没说话。

    “因为你和你那嫡子一样,都是人模人样的畜牲。畜牲说话,自然让人想吐。”李鹊说。

    “蝉雨,是美好的祝愿。不平,是肮脏的祈愿。”李鹊看着他,牙缝里缓缓吐出恨意森然的声音,“你希望我,容纳不平,忍受不平,屈服于不平。因为我正是被权势碾压后诞生的产物。”

    傅汝秩变了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李鹊,眼中有惊诧,有狐疑,有思维快速转动后留下的痕迹。

    “义父”

    李鹊撑在床边的手慢慢收拢了,指甲深深陷入手心。

    他望着床上的傅汝秩,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心地深埋的憎恨。

    “你怎么说得出口”

    “我的亲生父亲”

    傅汝秩和他四目相对,短短片刻,脸上已经转过许多神色。

    “你是什么时候”

    李鹊无视他的问话,自顾自地说着。

    “我娘,原本出身官宦之家,我祖父容德敬虽然只是一个清贫的八品小官,但好在受人尊敬,衣食无忧。平凡而安宁的日子,却在我娘十六岁那一年被打破了。祖父被人污蔑,为证清白,在狱中悬梁自尽。其余家眷,男子被发配边疆,永不得入京;女子沦为乐户,供人嬉笑取乐。”

    “他们做错了什么”李鹊看着傅汝秩,一字一顿道,“他们唯一做错的,就是不该带我娘去白马寺上香,遇见人面兽心的你。”

    “我娘唯一的错就是生得像白贵妃年轻时候,让你再生邪念,故技重施。”

    “你什么都没做,只是眼神的一个驻留,就有无数愿意为虎作伥的人,将你想要的东西送到面前。你所需的只是一个稍微长久的目光驻留,就能毁了几十个人的一生。”

    傅汝秩沉默不言地看着他,干裂的嘴唇却在微微颤抖。

    “傅大人你的一生,太可悲了。”李鹊缓缓道,“你出身在簪缨世族,少年时是先帝伴读,冠发后出将入相,权倾朝野,就连九五之尊,也要看你眼色行事。你这一生荣华富贵,却始终都在追寻已经破碎的幻影。”

    “方家小姐,还有我娘都是那个幻影的某一部分,某一片段。待她们神似的部分消逝后,再将她们毫不留情地放置一边。”

    “你用你的悲哀,一手创造了更多的悲哀”

    “傅大人,我说得对么”

    傅汝秩抿住颤抖的嘴唇,闭上了双眼。

    李鹊望着他完全封闭起来的古井无波的面容,低而轻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不稳

    “我以前还怀疑过,母亲那么天真的人,怎么能够瞒天过海,悄无声息地生下孩子并谎称是收养的弃婴后来我才明白不是娘骗过了教坊,骗过了你,而是整个教坊骗过了娘,是我们光风霁月的宰相大人骗过了娘”

    李鹊平静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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