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河泽擎着莲梗正要返程,怎料斜里伸出一只手,似柄利剑直刺他掌心。

    四面八方人影缭乱,横冲直撞,竟都奔向他手中莲叶。

    孟河泽心中惊异,湖中莲梗成片,根系下淤泥无数,你们怎么偏来抢我

    又想起这些人之前笑话“外门弟子也来游湖”,以为对方诚心与他作对、拿他戏耍,恼恨之下运起全身灵气,身形更快,只留下道道残影。

    湖上水波激荡奔涌,新荷如遭狂风骤雨摧折。

    众人只觉面前一阵疾风,那抢荷外门弟子已经出现在别处。围挡间偶有收势不及,两三人猛地撞在一处,砰地跌进湖中。

    出水已是满身淤泥。

    他们出身名门,就算比斗也是溅得一身血,哪曾溅过一身污泥

    又听岸边女修们为那少年叫好,惊怒之下,竟有几人忘记邀斗规则,纷纷祭出法器,向那少年攻去。

    孟河泽知道自己修为略低一筹,并不正面交锋,只靠闪避使得那些人相撞。但法器来势汹汹,他足尖一点荷叶边缘,身形再度蹿高,竟想向上突围,往湖心亭顶上跃去。

    湖畔那些溜灵兽,写字画,吟诗作对,交换丹药修士,不知何时都停下动作,被湖上争斗牵动心神,一齐紧盯着湖心。

    见那少年灵敏周旋,巧妙地以少敌多、以弱胜强,不由喝彩惊叹

    “此人是谁”

    “华微宗何时有如此厉害轻身术”

    又见少年借力跃向亭檐,有青崖儒生叫道:

    “不好子夜师兄正在亭中与人论道”

    “师兄濒临突破,当心冲撞”

    水榭里,少女们下意识为采莲少年漂亮轻身术欢呼,喊完才看清不对劲,面上讪讪。

    丰紫衣回过神,对陈红烛冷笑一声:“你想派外门弟子出战,直接让他来就行了,倒不必这样呈威风。怎么,显得你们华微宗随便一个小弟子,半路杀出,都能胜过我们这些人吗”

    她竟以为是故意陈红烛安排,报复先前自己讥讽华微宗外门之言。

    陈红烛认出孟河泽时,心里也是一惊。

    目光顺着孟河泽来路追去,果然望见宋潜机静立湖畔,负手独对夕阳。

    原来方才被取笑两个外门弟子,便是他们二人。

    难道宋潜机咽不下这口气,才派孟河泽出手抢莲

    孟河泽还未踏上亭檐,忽觉亭内涌来一股大力,似一面铁墙迎头迫近,但他这一次去势最急,箭已离弦覆水难收。

    他猛然撞上无形铁墙,像挨了一记重拳,眼前霎时漆黑,胸腔内翻江倒海,烦恶难言。睁大眼无法视物,张大嘴无法呼吸,如断翅白鹤,无法自控,直直向下坠去。

    身下便是各色法器磨刀霍霍凶光。

    孟河泽心一沉,这是什么功法,竟能伤人于无形。

    我还未练到这般修为,学成这厉害手段,难道今日就要死要残

    忽然一道柔和灵气不知从何而来,如一阵春风将他轻轻拂开,远离亭角。

    孟河泽顿觉浑身一松,头脑重回清明,睁眼看清来人,惊喜异常。

    哪有春风相送,护送他只是一片衣袖。

    “宋师兄”

    宋潜机看这人刚才还一脸绝望,见了自己立刻精神抖擞,仿佛已安全脱身落地,当真心大。

    他又气又想笑,喊师兄多见外,多客气啊,你叫我一声“爹”算了。

    孟河泽本可以自行突围,但宋潜机听湖畔叫破“亭中有人”,便知危险,立刻动了。

    在众人眼中,他像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不论目力如何,竟都没看清他身形。

    宋潜机一只袖子护着孟河泽,在十八路法器中穿行,一边道“有人来抢,你扔下东西回来便是,怎么还与人动手”

    孟河泽听他说着责怪话,却眼带笑意,不像真生气。

    又想起宋潜机在崖底舍命救他,也如今日一般,从不嫌他麻烦,心中感动无言。

    宋潜机并不好受。这些人出身显赫,手中驾驭法器自然也非凡品,应对不慎,他或许无碍,孟河泽却不能全须全尾地脱身。

    幸好他前世经常逃命,自创一门“借力打力,后发制人”功法。

    敌人若倚仗人多,一齐出手,不免引动天地灵气杂乱交织。场面越乱,他机会也越多。

    宋潜机牵引狂暴灵气,如穿针引线,使甲招数打在乙身上。此法需要计算、需要预判、还需要最快反应,才能四两拨千斤,单打独斗地杀出重围。

    宋潜机自知此时修为低弱,灵气微薄,更加小心,但他很快发现,他对灵气操控更加精准了。

    仿佛天地灵气也有生命力,如他院中草木,对他心生亲近,便任他驱使。

    这是身怀不死泉效用,还是他重生后心境变化结果宋潜机不解。

    众人只见他一手挟人,一手广袖翻飞,一拂一送间,危机顷刻消解。

    又见他足不沾水,姿态潇洒灵动,不由大声叫好。

    亭中人不欲伤人,只是被孟河泽气势一激,威压护主自行发作,反震回去。一瞬之后,已经尽数收敛。

    湖心亭重回安宁,甚至响起三四道恭喜声。

    有人笑道“子夜道友修为又有进宜,真叫我等惭愧。不知准备何时闭关突破”

    “不急。”被恭喜黑衣青年只吐出两个字。

    亭内众人闲坐饮茶,大多神色散怠。他身处其间,却脊背挺直,目光沉定冷肃,好像随时要抽刀。

    他五官深邃,皮肤异常苍白。常人看他一眼就浑身发寒,不禁怀疑他是不是从小住在冰洞里。

    此刻他目光转动,望向湖上救人后翩然远去背影“那是谁”

    “不过是我派两个外门弟子。他们并非有意冲撞,道友勿怪。”袁青石提醒道“师妹们玩乐,我等不便插手。”

    子夜文殊没有应声,淡淡收回目光。

    袁青石感到一阵无力。青崖学生们平时过得什么日子

    与一尊失去七情六欲神像相处,还要受他管束,应该很辛苦罢。

    水榭里,众人望着湖面,心里五味杂陈。羡慕华微宗有这样能逞威风弟子,又恼恨自家派出人选不争气。

    丰紫衣冷笑道“一人不够,还安排两人,一个比一个本事大,陈大小姐真费心了”

    她恼怒之下,忘了是自己最先提出比轻身术,陈红烛若能好言好气解释清楚,必不招致后来是非。

    但陈红烛素来骄横,最恨被人冤枉,更不爱与外人讲理,极不耐道

    “不是我是你刚才言语冒犯他们,他才要出气。你若不信,自己去问他”

    丰紫衣忽然起身:“好啊,我来问。”

    一道紫绫从她袖中飞出,如长虹行空,伴着少女朗笑“那边两位道友,既然到了,何妨进来一叙”

    “你干什么”

    陈红烛没想到她在华微宗内,还敢说出手就出手。赤色长鞭一展,火龙般追袭而去。

    宋潜机见一道紫绫光彩流丽,迎面席卷,他认得这件法器,本欲闪避,才想起丰紫衣如今不是元婴强者,只是个没结丹小姑娘罢了。

    他一手挟孟河泽,跃上紫绫,足尖连踏,借这道“虹桥”,从湖中掠向岸边。

    陈红烛怕误伤,急忙收鞭。丰紫衣本想绑缚二人,却见自己心爱法器被踩在脚下,脸色一变,也忙不迭收手。

    两人已稳稳落进水榭中。

    湖上十余人打出真火,带着满身污泥追击二人。

    进得狭窄水榭,手中施展不开,又乍见满堂靓丽女修神色各异,如当头一盆冰水泼下,才想起先前约定不可动用法器。

    他们一齐收了手,却咽不下气,脸色青青白白。

    丰紫衣打量二人。最先登场那位英姿勃发,此时面色愤恨,像只被激怒恶兽。后来那位高瘦俊美,却面色沉静,气度淡然。

    她心道,谁知他们是不是华微宗亲传,故意穿上外门弟子袍。

    “陈大小姐,不向我们介绍一下吗请教这二位高姓大名。”

    陈红烛环视四周,微微蹙眉。

    青崖六贤皆出身大家族,此地有不少人与他们沾亲带故。若说出宋潜机名字,恐怕今日更不能甘休。

    她冷声道“不过是两个外门弟子,姓甚名谁有什么要紧,谁能记得”

    “说得也对。”丰紫衣轻笑,“他们这样外门弟子。放在我大衍宗,只有给我灵兽铲屎份儿”

    她身后同门随之一阵哄笑,她却转头大骂“笑你们连铲屎都不如”

    宋潜机也在笑。

    你们这样“名门之后”,遇到后期崛起卫真钰,只有被他打脸份。

    这条世界法则,比天地道法还铁,可惜你们不懂。

    陈红烛警告道:“我华微宗弟子如何,自有我宗门管教,还轮不到外人插手”

    丰紫衣笑道“那是当然,我可不敢越俎代庖。但咱们刚才已经立了赌约,哪有半途收局道理”她指了指满桌异宝,“要大家将这些东西各自收回去,就此散场,未免太扫兴吧。”

    陈红烛道“这有何难。我华微宗做东,自当让诸位尽兴,咱们可以再比一场。比什么,随你们定”

    她身后华微宗弟子一齐应声。

    虽然他们看宋、孟二人心情复杂,但毕竟是华微宗刚才出尽风头,震慑诸派,一时间气势昂扬。

    宋潜机安抚孟河泽道“你看,人家原本就在比试,并非有意为难你,莫生气了,回去吧。”

    “等等”丰紫衣打断,“说好要比轻身术,那就是轻身术。这次跟我比。”

    陈红烛问“你亲自下场”

    “不,我就坐在这里,一动不动。”丰紫衣望向宋潜机、孟河泽“你们两个选一人出来,若能绕过我这些同门,三息之内走到我面前,这里东西随便你们带走。外门弟子生活不易,有这么多宝物防身,以后与人比斗,不知容易多少倍。”

    孟河泽望向满案法宝,目光流露出一丝热切。红玉佛珠暂时见不得人,方才若不是那些人仗着法器之威,自己定能全身而退,绝不会被逼上亭顶,遭遇险境。

    但宋师兄没说话,他便冷着脸,不言语不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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