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家的下人惊慌失措地扑上来,唯有夏朝生和穆如归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穆如归看了夏朝生一眼。

    夏朝生胸有成竹地摇头。

    不出半柱香的时间,柴姝从绣楼上跑了下来,看也不看自己被掐人中的兄长,直直地向夏朝生扑来。

    只见昏迷的柴文轩瞬间睁开双眼,一把拉住了妹妹“阿姝,你做什么”

    昏黄的灯火里,红衣的女子双颊绯红,眼波流转,望着夏朝生,娇滴滴地叫了声“小侯爷。”

    柴文轩看着神情晦暗不明的穆如归,急得跳脚“是王妃,是王妃”

    柴姝这才不情不愿地改口“王妃。”

    柴文轩见周围人越围越多,逼不得已,将夏朝生和穆如归请到了绣楼内。

    “我这个妹妹被家父宠得无法无天,还请王爷和王妃恕罪。”柴文轩边走,边满头大汗地请罪。

    夏朝生揣着手,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那你背后说我坏话的罪呢”

    柴文轩一噎,眼皮上翻,又想故技重施。

    “你再晕,我就把你当初在太学干得糗事全写下来,张贴在上京城门口。”他语速极快地威胁,“你知道我干得出来。”

    柴文轩“”

    柴文轩无语地看了夏朝生一眼,神情中的拘束渐渐散去,转变为了怀恋“多年不见,小侯爷当真是变了。”

    “自然是变了。”他张开双手,咳嗽着说,“我咳咳,我现在可不会逼着你和我比骑射了。”

    “你”柴文轩没好气地瞪着夏朝生,想要像年幼时那般,拍一拍他的肩膀,胳膊抬了起来,又顾忌着他的身体,迟迟未能落下。

    夏朝生垂下眼帘,故意问“怎么,想报仇我可告诉你,小时候我打你的次数,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你若打回来,明天就可以去给我打口棺材,直接送我出殡了。”

    他顿了顿,补充“我要金丝楠木的,最好是双层,里头塞满银票。”

    柴文轩身上最后那点拘束,终于在夏朝生的调侃里消散殆尽。

    柴文轩“我呸,你说的那是什么话咱们都要长命百岁”

    夏朝生笑眯眯地点头,轻声说“好啊。”

    他也想和穆如归长命百岁。

    “其实,让你们进绣楼,还有别的事。”柴文轩抱怨完,轻咳着转移话题,神情微肃,拉住了柴姝的手,“家父在此等候许久了。”

    夏朝生闻言,并不意外。

    在他走进绣楼,发现楼内寂静无声,且绣楼内并无半点喜庆色彩时,就知道,柴姝的“抛绣球”,只是将他引来的幌子。

    怕是连那个在他耳边说了无数闲言碎语的“路人”,也是柴家安排的。

    柴文轩停下脚步,对夏朝生深深地行了一礼“事态紧急,出此下策,请王爷和王妃恕罪。”

    夏朝生无奈地托起他的手臂“我倒是无妨,你妹妹怎么办”

    “女儿家的清誉,可不是说毁就毁的。”

    “所以才说事态紧急,不得不出此下策。”柴文轩苦笑着摇头,“还请借一步说话。”

    柴文轩将夏朝生和穆如归引入了内室。

    御史大夫柴一鸿早早等候在此,见了他们,又拉着一双儿女再次行礼。

    夏朝生想要搀扶,见穆如归神情淡漠,便没有动。

    柴一鸿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吩咐下人将内室的门关上,继而掏出帕子,擦去了额角的汗“王爷,老臣老臣今日斗胆将王爷请来绣楼,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啊”

    穆如归坐于上座,端着茶盏,只看不喝,浑身散发着冷意。

    柴一鸿更紧张了,捏着帕子,冷汗如瀑“花灯会上各处都是五皇子的眼线,老臣若是正大光明地请王爷与王妃去府中一叙,怕是明日上朝,就会被狠狠地参一本。”

    柴文轩也在旁边附和“王爷,五皇子结党营私,势力日渐强盛,比之昔日的太子,有过之无不及啊”

    穆如归的目光却还落在茶盏中沉沉浮浮的茶叶上。

    大梁的九王爷皮相是一等一的好,身上的沉淀着却是杀伐果断的戾气。

    穆如归坐在那里,宛若带血的,散发着凛冽的寒意。

    柴家父子很快撑不住,求助似的将目光放在夏朝生身上。

    夏朝生正捏着桌上的甜糕吃得不亦乐乎,察觉到柴文轩的目光,对他笑嘻嘻地眨了眨眼。

    柴文轩“”

    柴文轩知道小侯爷这是记着刚才自己背后说他坏话的仇呢。

    既然夏朝生这里行不通,柴一鸿只能长叹一声,撩起衣摆,跪在了地上“老臣庸碌一生,不愿卷进立储之争,本欲置身事外,可老臣老臣前日发现了一件事,心中大骇,辗转反侧数日,都拿不定主意”

    啪。

    穆如归将手中的茶盏丢在了桌上,冷声道“废话就不用说了。”

    柴一鸿浑身一震。

    “你既将本王引至此处,心中必定已经有了决断。”穆如归不紧不慢地伸出手,拂去夏朝生唇角的糖渣,“说吧。”

    “什么都瞒不过王爷。”柴一鸿认命了,舔了舔干涩的唇,嗓音干涩道,“前些时日,前太子殿下被废,老臣奉旨处理遣宫事宜,于东宫之中,寻到语焉不详的书简两卷。”

    “其中记载的,是当今五皇子殿下的身世。”

    穆如归的眉不易察觉地一挑。

    柴一鸿继续道“宫中皇子公主出生,向来都有玉碟记载,老臣起先并未在意,但是后来在整理案宗时,才发现,这卷书简中,竟然说,五皇子的生母殿下的生母”

    柴一鸿忽而发起抖来,再次拿出帕子,擦去额角上源源不断滚落的汗水。

    夏朝生也放下了手中的糕点,擦了擦嘴,狐疑地望着柴一鸿。

    只听柴一鸿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继而压低嗓音,慌乱道“殿下的生母,是狄女”

    “什么”夏朝生惊呼出声,腾地站起来,快步走到柴一鸿面前,“柴大人,话可不能乱说啊。”

    柴一鸿连忙将书简从袖笼中取出“老臣也知此事过于蹊跷,就算看见了书简,也不敢声张。老臣还暗中打听了一番,果然打听到,五皇子的生母身边,曾有过好几个狄人侍女。”

    “上京城中有狄人血脉的人,比比皆是。”夏朝生兀自摇头,“单凭两卷书简和几个侍女的身份,柴大人可万万不能断言,五皇子身上流着狄人的血。”

    梁人与狄人几十年来,纷争不断,寻常百姓若是与狄人联姻也就罢了,若是当朝即将掌权的皇子身上流着狄人的血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王妃,我岂是胡言乱语之辈”柴一鸿焦急道,“可是细想陛下近些年来对五皇子殿下的态度,您难道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吗”

    他后半句话,是对穆如归说的。

    夏朝生陷入了沉默。

    倘若柴一鸿所言是真,那么五皇子就是狄女所出,那么穆如期电光火石间,他眼前一片清明。

    穆如期也是重生归来之人,却与他走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

    抛却私人的仇恨,夏朝生其实想不通,为何穆如期曾经死在穆如归手中一次,有了第二次机会,却还是选错了路。

    今日,听闻五皇子身上流着狄人的血,夏朝生算是明白了五皇子因为生母之故,无缘皇位,剩下的皇子小的小,残的残,穆如期是梁王唯一也是逼不得已的选择。

    穆如期知道这一点,才会在今生,为所欲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穆如期怪异的举动全有了解释,夏朝生瞬间将五皇子的出身信了大半。

    他兴冲冲地去望穆如归,却见穆如归正无奈地望着自己,连忙不好意思地揣起手,继续在九叔身边端坐着。

    “你想要本王做什么”穆如归往夏朝生嘴里塞了一块甜糕后,一针见血道,“或者说,你需要本王许你柴家什么”

    柴一鸿早猜到穆如归并不如传闻中一样,此刻还是有些缓不过来神“王爷,您信老臣的话吗”

    穆如归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点了一句“本王姓穆。”

    柴一鸿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啊,穆如归也是皇族中人,五皇子的身份,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了。

    柴一鸿想通其中的关巧后,再次跪倒在地“臣愿辅佐王爷”

    此言一出,愣住的不止夏朝生,还有柴家的两个儿女。

    “爹”柴文轩吃惊地张大了嘴。

    他知道了五皇子的身份有异,却没想到他爹居然想

    柴文轩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了穆如归的腿上。

    柴一鸿却不给儿子任何思考的时间,直接扯着他的衣摆,让他一同跪倒在地“柴家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夏朝生的心猛地提起。

    他活了两辈子,对九叔未来的选择心知肚明。

    但是此时局势尚未明朗,柴一鸿又是朝中一品大元,若是贸然点头,虽说在朝堂之上有了新的助力,可也将两家人置于炭火之上。

    绣楼的内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本王不需要你效犬马之劳。”许久以后,穆如归用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茶盏,语气平静道,“只要柴大人日后不胡乱攀咬,本王也无意为难柴家。”

    柴一鸿的神情僵住了,急欲解释“王爷,老臣”

    “朝生,走了。”穆如归对渐冷的茶盏彻底失去了兴趣,起身拉着夏朝生的手,眉心打了个结,“怎么这么冷”

    内室没有暖炉,夏朝生手里的暖炉也失了温度。

    “无妨。”他挠了挠穆如归的掌心,轻声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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