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从何来94

    孙安平被抬进了帐篷, 当值的御医紧跟其后,都站在外面等着宣召。皇后却在里面喊了一声,“都进来吧, 还有十五和桐儿。”

    蒋十五本来跟随蒋家众人在外面跪着呢, 这会子了却叫进去就不怕蒋家真有弑君之心,然后自己动手脚吗

    他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还是林雨权扶了一把, “莫怕, 进去便是了。”

    林雨桐安抚了几个孩子,直接进了里面。

    宝珠听出来了,皇上没事。既然没事她的视线就落在那匹倒地的马上,脚下轻移, 想过去看看――它好可怜呀

    宝昌一把将她摁住,这个时候不替皇上担心像话吗

    他拍了拍妹妹, 扬声道“将所有马匹, 集中看管。不许任何人靠近”

    那边宝隆招手叫了一侍卫, 低声道“那匹受伤的在战场上救过皇上的命”

    懂一定叫最好的兽医给瞧瞧。

    孙氏朝外孙看了一眼,就说禁卫统领,“没听见吗将马匹集中看管,不许任何人靠近。”

    说完,她才转身往里面去, 林嘉锦守在外面管事。

    平王站在外面也不是, 跟进去也不是。

    蒋家人在外面跪了一片。

    林嘉锦就道“蒋大人起身吧,陛下说了,此事跟蒋大人无关。”

    别管啥原因, 把皇上伤成那样了,便是无心之失又如何这个罪已然是板上钉钉了。

    蒋平面色泛白, 额头触地,“老臣罪该万死”

    蒋世林看着林嘉锦,“外祖父,我想去看看皇上”剑划过来的时候,皇上将他挡在胸前,否则,哪里至于伤到。若是不管他,此刻躺在里面的就该是自己。

    “去吧”林嘉锦招手叫孩子起来,“想进去便进去就是。”

    这是啥意思对蒋家也未免太宽和了一些。

    “姑父”

    别人还没有说话呢,孙重海先站了出来,“蒋家罪大恶极您如此这般,这不是助长叛逆威风”

    “住嘴”孙重山恨不能将他的嘴给缝上,他厉声呵斥,“胡言乱语什么”

    “我没有”

    “还不闭嘴”孙重山抬脚叫朝孙重海踢了过去,“混账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如何没有我说话的份里面躺着的是皇祖父,我是嫡亲的皇孙,我怎么就没有说话的份”

    林嘉锦笑了,“重海这不是冲着蒋公去的,这是奔着我林某人来的吧是啊嫡亲的皇孙怎么能没有说话的份呢这是指摘我林某人是外姓驸马,无权说话,是吧”

    孙重山一下子白了脸,“姑父,重山不敢。”

    “你是不敢,但却有人不服呢”

    “重海不敢”

    平王涨红了一张脸,“妹夫,别跟俩个孽障一般见识。这俩孩子都是担心陛下,绝没有一点旁的想法。”说着,就呵斥两人,“该不跟你姑父赔礼”

    孙重山一下就跪下了,孙重海还梗着脖子,是永安一脚踹在他的腿窝上将人踹倒的。

    杨氏捂了孩子的眼睛,不叫孩子看。她是心里惊怕,怕今儿这一遭事跟自家男人有关。否则,她实在想不出他今儿这般做法的缘由。好端端的,跟镇国驸马顶起来了,他疯了吗皇上只是受伤了,还没死呢。就是死了,跟你有什么干系你武没有将士拥护,文没有朝臣认可,你要什么没什么,折腾个屁

    可这么一个要脑子没脑子,要本事没本事的男人,他有胆子干这样的事吗一边这么怀疑,一边又隐隐不安。她看那边,就见永安一脸的镇定,可露出袖子的指尖,却在微微颤抖。难道永安也跟自己想的一样,认为这事跟这不争气的男人有关

    是的永安想起今儿早上,半路上遇到孙重山和孙重海兄弟站在空旷的地方说话。两人见到自己和林雨桐的时候,笑的都不那么自然。当时,孙重山解释的是顶撞母亲,被弟弟问责。这属于家丑,两人不自在也是情理之中。可现在想来,这问责,背着人就算了,这背着自己就不合理了。按照这一家子的逻辑,孙重山便没有不好的地方,他所有的不好都是在娶了自己之后才有的。当着自己这个做妻子的面,责问丈夫,这才能敲山震虎。就像是这次的事,是自己惹的张氏不快,是自己斥责了孙秀云的女儿,跟孙重山并无关系。他没道理背着自己这个罪魁祸首只找他哥的毛病。

    所以,她真的特别害怕这其中有自己不知道的事。

    可这一脚把孙重海踹倒,把张氏差点气的背过气去,若不是孙秀云拦着,她真能什么都不顾撕了永安的脸。

    宝昌看自家爹,就见自家爹爹轻轻摇头。

    四爷心里叹气,低声道“跟着。”

    然后宝昌就见自家爹找了大舅,两人分工合作,一个派人接应断后禁军,并且安置营帐,准备接纳伤员。另一个则组织受人,把能用到的工具都弄来。将营地周围的一圈草皮给铲了,行成一个防火带,这是万一真有兽潮,点火就能叫救命。当然了,这多半是用不上的。但用不上还得做,皇上是不是将计就计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把后续处理的就跟皇上真的很无辜一样。现在这么做就是,把皇上推到那个无辜的位置上去,那你就作对了。

    宝昌心说,自家爹这进可为君,退可为臣的本事到底是哪里历练出来了。自家爹爹低调,闹不好压根就不是自己以为的韬光养晦。而是他这本事,真的太犯忌讳了。谁坐在上面的位子上,知道下面有这么一个人,他心里不慌呀

    老怕了好吗

    所以,他现在就不能一点也不担心不害怕,他得惶恐,得不安,得焦虑,得哭红了鼻子才是该有的表现。因为,自己的表现也能间接的证明,自家爹娘并没有猜出真相。我们家人都好笨,一点也不知道这里面事里套着事的。

    对就得这样。

    外面的动静里面听的很清楚,皇后和孙氏在边上守着,三个太医轮番诊脉之后,该蒋十五和林雨桐上手。林雨桐稍缓了一步,叫蒋十五先来。看太医那皱着的眉头,就知道这du在他们看来,比较棘手。

    蒋十五几乎是颤抖着手,把脉搭上去的。这一诊脉便是一盏茶的时间,脸色也越来越白。好半晌这才拿开手,让开了位置。

    林雨桐看了皇后一眼,才过去抓脉。这脉搏一抓住,她就面色大变,愕然的看向皇后,要不要玩的这么过分

    皇后不动声色,只问道“如何”

    太医先开口,“是不是皇上服用了别的解du药丸”

    皇后只看桐桐,“是”

    林雨桐就跟蒋十五解释,“姐夫知道的,万灵丹。”

    那万灵丹是解du用的,大部分du,只要不到心脉,服下万灵丹便能遏住du性进而保命。拿出这东西的原因就是林雨柳在蒋家被暗算了,在生了孩子之后半年,林雨桐拿出这东西。因为有林雨柳被算计在前,她费心劳力弄这个也在情理之中。而这东西并没有外传,只宫里和她们兄弟姐妹各家有而已。给林雨柳的时候并没有背着蒋十五,蒋十五确实也研究这药了,然而尝试了几次也没能破解,这就不了了之了。

    别人不知道,他知道。皇上出门,身上带这东西不奇怪。察觉到情况不对,自己服用了万灵丹遏制du性也在情理之中。

    但这仅仅是遏制住了。

    这东西倒不是不能解,而是解起来耗费的时间太长了。清理du素,年都未必清理的干净。林雨桐倒是能缩短时间,但这水平高出众人一筹,终究是不好解释。再则,个月清理了毒素,调养也得两三年,这身体亏损,于帝王而言是什么好事

    这种清理法子,一定不是孙安平想要的。既然是他自己选的药,那他就是奔着另一种解du法子去的――将受伤中du部位的肉整个儿削了,如今,也是修养个月而已。伤好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而对外的说服,便是皇上为了蒋平,承受了千刀万剐之痛。

    而这种难以叫人承受的痛,就发生在蒋十五面前,没有丝毫作假的嫌疑。蒋平会作何想

    便是蒋平心里猜测这可能是中套了,但孙安平宁愿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不愿意跟他撕破脸,他焉能不受触动,怎敢不受触动

    皇后看着她,声音平稳,“如何”

    狠人呐

    林雨桐直接将孙安平和皇后所期望的法子说出来了,“这是后遗症最小的法子,但也痛苦”

    孙氏一听,心里当真是咬牙切齿这个老头,往死里作呀她转过身,抬手叫把边上的小几给掀翻了。上面的茶壶茶杯,碗碟瓷瓶,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

    外面一听这个动静,呼啦啦的都跪了一地。便是林嘉锦,面色也变了。这必是不好了

    蒋平愕然的抬头,难道真不是皇上算计自己的

    皇后朝外指了指,“出来跟诸位大人商议一下,这事非同小可。”一行人从里面一出来,觉得有资格上前的,呼啦啦都朝前奔去。

    反正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几位太医你一言我一语的就都说了。

    “这种du前朝也见过,天庙的一位医者,说这个du是从深海一种du蛇身上提取的,这个究竟是不是,无从何止。只是太医院的典籍里有记载过,前朝几次宫变,老太子一系所用的兵器上,都淬有这种du”

    就有人在后面冷哼一声“欲盖弥彰”

    这是说蒋家心怀不轨,选du都选这种大家都知道的,跟前朝反贼有关的du,摆明了,这就是为了甩锅准备的。

    蒋家几个儿子回头怒目而视,可这种事却最不好辩解,也无从辩解。

    又有太医爆料,“这东西要是缓着清理,对人伤害极大,更甚者影响寿元。就入前朝太宗皇帝,曾经中过此du,轻微的很。后来身体就经常生病,再后来,正值壮年便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当年不敢说,但如今也没什么说不得的。这东西恶便是恶在这里了。”

    这话吓的人都不敢说话,要是如此,这当真可怕的很了。蒋家众人都白了脸真的今儿就是把蒋家的人在这里都斩杀完了,都不足以泄皇家之愤。

    “当然了,除此之外,就是郡主之前所说之方案,不影响寿元及以后的身体那便是将剑所伤的皮肉周围的血肉,剃除掉”

    这话没说完,众人就倒吸一口凉气。那伤口可长的很。从脊背到手肘,挖一圈肉

    蒋家可恨蒋家该死

    蒋平的视线跟儿子一碰,蒋十五慢慢的合上眼睛,蒋平的心就往下掉。

    皇后在众人面前是不说话的,保持她的神秘形象。出头的便是孙氏,“如今,不讨论谁的过错,只问诸位大人,此事该怎么选皇上不只是我父亲,还是天下人之君父,各位有何要说的”

    这话怎么说谁敢说

    孙氏看了一圈,“既然无人敢说,那我便定了。皇上身体一直康健,寿数绵长。我的意思,长痛不如短痛”

    可这个,谁来动手

    孙氏就看林雨桐和蒋十五,“你们俩来吧”

    蒋十五不可置信的看向孙氏,这种情况,还敢叫我来

    孙氏点头,眼神温和,“当年,皇上将柳儿送去凉州,便说,看中你这个人。后来在长安定都,我也问过柳儿,柳儿也说,你是个谦谦君子,心底淳厚。你是皇上为柳儿挑选的,是柳儿点头应下的,我们夫妻将长女配婚于你连最重要的珍宝都给了你,还有什么信不过你的。别多想,你辅助桐儿吧”说着,就看向蒋十五还在颤抖的手,“她的手稳。”

    不是不信你才不叫你拿刀,是你的手现在拿不了刀。

    林雨桐看蒋十五,“姐夫,准备吧”

    她说着就进去,光线其实也还凑活,但她嚷着,“太暗了,把帐子都撩起来”

    反正是受苦受疼,今儿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吧――利益最大化嘛

    孙安平眼睫毛颤了颤,眼睛掀开一条缝隙看向小孙女。这丫头满脸寒霜,背过众人怒目而视。他咧嘴一笑,没言语,只挤眉弄眼的示意她配合。这丫头机灵,一定是看出来了。

    林雨桐让开位置,叫外面能看见他,也叫他能看见外面。

    这一露面,哗啦啦的跪了那么老些人。蒋平不住的磕头,以头触地,血泪横流。孙安平挣扎着摆手,“雀儿,扶你蒋叔父起来”

    蒋十五是老来子,娶了孙氏的闺女,就成了平辈。单纯的在孙氏小的时候,是以叔父称呼蒋平的。

    如今,人成了这样了,关系早已变化,孙安平却把老称呼摆了出来了。

    “哭个球”他说道,“你我袍泽兄弟,从死里来去过多少回。我身陷敌营你不曾放弃,你被包围老子也敢只身犯险咱们这情分,说的多了都是玷污起来死不了”

    蒋平顿时嚎啕大哭,“陛下――臣糊涂臣糊涂臣罪该万死”

    孙安平就叹了一声道“以一人之苦痛,换边关千万人之性命何如”

    这话很多人不解其意,但蒋平却知道。当年孙安平以一把狼牙锤叩开了北戎的城门,当时北戎的国君成擒前便说过这么一句话以一人之苦痛,换边关千万人之性命,何如

    这话说在此时,像是针对自己刚才那一句臣糊涂而引发的感慨。自己说自己糊涂,是说自己这几年心中的野望。皇上便来了这么一句,像是在说,如今我能以我一人之苦痛,叫你醒悟,咱们不用牵连边关更多人的性命,这是幸事。

    可往深了想,这事若是真跟皇上有关,真有皇上的算计――那又如何

    他把这么做的理由都说了,我宁愿我以这样的方式来叫醒你,也不愿意兵戎相见。

    蒋平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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