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藕这天, 前面挖上交给公社的藕,风知意没去看。她打算等各家可以去挖剩余的时候,再去围观。

    被分派到挖藕任务的孟西洲不放心她, 还特意跑回来接她过去,“大家都泥糊糊的,有什么好看的”

    “我呆家里都一个多月没出过院门了。”风知意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肚子被他扶着往外走, “现在大队里好不容易有公共的活动, 你还不让我出去晃晃啊犯人都还有放风的时候呢”

    “外面有什么好晃的”孟西洲不以为然, “村子里又脏又破又灰扑扑的, 哪有咱们家这小院干净舒适好看”

    “再舒适好看的环境,呆久了也无趣了。”她每天一个人呆在这方寸之地转来转去,已经有些闷得慌了。看他还想说什么, 风知意抬手打断他,“好了, 你不要婆婆妈妈唠唠叨叨了, 我今天就要出去转转。”

    孟西洲只好咽回想劝她回去的话, “那一会你不要往人多的地方凑, 尤其是有小孩的地方, 他们喜欢跑来跑去地乱撞。”

    “嗯,我知道。”风知意在踏出院门之时脚下一顿, 警惕地左右看看。

    孟西洲见此好笑, “你干嘛呢, 像做贼一样。”

    见左邻右舍都没人, 风知意放心地踏出院子, “还不是你犯的蠢,说那什么是我抓挠的,我这不是怕被人逮着笑话嘛”

    孟西洲好笑地关好院门, 过来扶着她走,“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你还惦记着呢”

    “那种事,不得记住教训一辈子啊”风知意轻嗔了他一眼,“敢情尴尬的不是你是吧站着说话不腰疼。”

    别看这地方貌似保守,但结了婚的大婶子小嫂子之间私下说话,那可是很劲爆的,有时候能把人臊得脸皮都捡不起来。

    孟西洲看她实在介意,就实话实说,“其实之前我是逗你玩的,我哪会真把咱们夫妻之间的事公之于众”

    风知意一怔,简直气噎,“你”

    居然是骗她的还害她尴尬那么久也不说实话,风知意顿时就没好气地轻拍他,“说你嘴里还有没有一句实话了”

    孟西洲笑,任打任骂地讨饶。

    两人一路笑闹地走出巷子,突然一句声音幽幽的招呼落了过来,“陈知青。”

    两人一顿,风知意抬头朝前看去,乍看之下,见是个穿着颇为体面的中年妇人走过来,但依稀有点似曾相识的痕迹,仔细辨别了一下,才发现眼前这个一脸沧桑苦相、看着足有四五十岁的中年妇人,居然是方小芳

    想起前两年还是青春活泼、朝气蓬勃的明朗少女,再看看眼前这个一脸暮气沉沉、少女该有的灵动已经被一身庸俗给埋藏掉的妇人,这变化着实有点大,风知意愣了一下,才神色淡淡地客气,“有事”

    至于方小芳为何会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就变成这样,风知意一点都不想知道,也不关心。

    见风知意语气漠然疏离,好像她们不曾相识要好、好像也没把她飞黄腾达看在眼里,方小芳停在他们一米开外处,目光复杂地看着越发柔美轻灵的少女,“听说你结婚了”

    说着,目光往下移,落在她的大肚子上,眸色惊讶、羡慕又阴郁,“肚子都这么大了”

    风知意不觉得她跟方小芳还有寒暄往来的必要,看了孟西洲一眼,孟西洲会意地扶着她绕开方小芳就走。

    方小芳愣了愣,随即紧走两步追上去,“陈知青,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方小芳啊”

    随即想起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现在的穿着,有些矜贵地拂了拂袖子,有些故作平易近人地笑道,“我变化是不是有点大嗐,其实我还是”

    “方小芳,”风知意停下来不耐烦地打断她,语气陌生而又冷然,“自打你把臭蛇蛋的蛋液、往我手上抹的那一刻起,你觉得我们之间还有认识往来的可能吗”

    方小芳一愣,随即脸色一白地微微后退一步,“你、你知道”

    风知意无趣地嗤笑一声,“怎么,这害人命的事,你是不是打量着我不知道、我也没出啥事,你就可以厚脸皮地装作若无其事”

    方小芳脸色一白又被这话给羞得涨红,“我、我”

    风知意没兴趣听她为自己解释开脱什么,语气冷淡地警告,“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

    她真是搞不懂这些人,既然能做出伤害对方的事,那不就是做好了彼此敌对的准备吗为什么还可以若无其事地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当她是没有感情、没有自尊的工具人吗想要好就要好,想背叛就背叛

    看方小芳居然还一脸受伤的表情,风知意真是不耐烦地轻嗤翻白眼,跟孟西洲携手一块离开了。

    走远了些后,孟西洲不放心地仔仔细细看着她的神色,“你没事吧”

    风知意一怔,有些莫名其妙,“我有什么事”

    孟西洲是觉得,“你在大队里,难得有玩得要好的朋友,我这不是怕你难过伤心吗”

    “玩得要好我跟方小芳”风知意轻哂地笑了笑,“那还够不上。只是我一来这里时,王队长看我不通农事,就经常安排她带着我一起干活。这一来二往的,就比较熟识罢了。那时候没有利益冲突,性格也还算合拍,自然就相处愉快。”

    孟西洲听得了然地微微颔首,“那怎么着,也算相处两三年了,如今这样就算不是反目成仇,也成了陌路,你会觉得遗憾难过或者惋惜吗”

    风知意想了想,微微摇头,“不会。人和人之间,立场变了、利益冲突了,彼此间的关系会改变也是正常。这世上的事,不管是感情还是利益,就像是这日升月落,会阴晴圆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只要看得通透,就拿得起、放得下,没什么值得悲秋伤春的。”

    那说到底还是没有过心,孟西洲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沉吟了一下,大概是最近的浓情蜜意让他有了底气问,“那我呢如果咱们有一天立场有冲突了,你会不会直接把我丢掉,说不要就不要了”

    “你”风知意侧首睨他,想着两个人不可能完全没有矛盾的时候,想着真有那一天该怎么处理

    孟西洲见她看过来的眼神从笑盈盈的温柔逐渐变得清冷,哪怕只有一点点,他也受不了,立马没原则地连忙投降,“没有冲突我的立场永远跟你一样,你的利益就是我的利益,咱们永远不冲突你不要设想了,咱们没有那个如果”

    风知意听得“噗嗤”轻笑,然后温柔而又认真地反握住他的手,“你跟别人不一样,我永远不会不要你。如果有矛盾、有冲突,我会尽量去理解、去包容。如果是严重到不可原谅的背叛和谋害,那我就宰了你,然后给你殉情,咱们死也不分开。”

    孟西洲听她温温柔柔地说着这狠绝的话,怔了怔,然后蓦地笑了,惊喜而又动容地俯身轻轻抱住她,低声在她耳边欢呼,“宝贝儿我太喜欢你了”

    听他像孩子一样发自内心的欢呼,风知意笑,轻轻推开他,“这在外面呢,注意点。”

    孟西洲直起身,扶着她继续走,“就是顾及在外面,不然我早就抱着你亲了。”

    风知意嗔了他一眼,“还有一点,我不接受变心。虽然说,对人的喜欢,有时候也会像口味一样会变。但在我这里,我不接受,这是我的偏执,你最好早有心理准备。敢变心,我就打死你”

    “嗯。”孟西洲扶着她手的手轻轻跟她十指相扣住,眉目温柔地含笑道,“我也不接受变心,咱们一辈子都不要变,哪怕你变成了我最不喜欢吃的芥末味,我也要天天吃。”

    听他这形容,风知意哭笑不得,“你才芥末味”

    孟西洲却认认真真地跟她商量,“那我以后变成了你最讨厌吃的苦瓜味,你也不要嫌弃。”

    风知意听得失笑不已,“说不定以后,我就喜欢吃苦瓜呢”

    孟西洲想了想,认真点头,“对以后我媳妇儿变成什么味,我就喜欢什么味,我的口味不许有意见”

    风知意顿时乐得不行。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地来到荷塘边,荷塘边上已经热热闹闹地站满人了。

    孟西洲挑了一处人少的地方,跟带娃出行一样,把身上背着的软垫、水壶一一拿下来,把软垫搁在平坦的大石头上,扶她坐下,“你就坐在这里看,等下开塘了,我会来这附近的泥塘里挖。这边泥鳅黄鳝多,我多抓点,回去给你炖豆腐吃。”

    “嗯。”风知意点头,还不忘交代,“你把驱寒姜汤再喝点。”

    “好。”孟西洲喝好姜汤,那边大队长一声口哨,站在荷塘边等着人,就蜂拥地冲下池塘里了。

    孟西洲倒是不紧不慢地拿起篓子,俯身凑过来亲了她一下,才道,“我去了”

    风知意微微点头,“小心点。”

    孟西洲这才拎着篓子,朝荷塘走去。

    岸上已经没几个人了,风知意看了一会觉得无聊,就站起来走走,走到路边的时候,突然感觉身后有一阵疾速的气流涌来,就迅速地往旁边一闪

    然后,一个身影就擦过她身边,“噗通”一声,栽进了路边的水沟里。

    就是因为这路边跟荷塘隔了一条不小的水沟,这边人就少,所以孟西洲才安排她坐在这里看的。

    倒不料,居然有人想把大肚便便的她推进水沟里

    风知意目光微寒地移至水沟里,看到在水沟里扑腾的,居然是个四五岁的小孩

    风知意愣了愣,皱眉,刚想用异能操纵水草把孩子送上来,就有声音冲过来叫到,“哎呀不好了有孩子落水了”

    然后扑通跳下水沟,没一会,在大家围过来时,把孩子捞了上来。

    因为那孩子跌下去还不到三秒,那人就跳下去了,所以孩子倒没怎么淹着,只是被水呛了几口,上岸之后,咳咳了好几声之后,才“哇”地一声,指着风知意大哭,“你个坏女人推我下去我要告诉我娘”

    这指控,让众人顿时惊讶地看向风知意,“陈、陈知青,你、你怎么推一个孩子下水呢”

    风知意抬眼,看到孟西洲着急忙慌地飞奔过来,挤开人群,想抱她又见自己浑身双手都是泥,只好缩回去,站在一旁干着急地问,“怎么了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撞到你了”

    “没事儿。”风知意安抚了一下他,然后目光凉凉淡淡地看着那哭得眼神有些心虚闪烁的孩子,“谁教你这么说的”

    她可以从气流涌动确定,这孩子不是奔跑间无意中撞到她的,而是特意想推她下去。这推她不成,却想反咬她一口

    若无人唆使,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哪会这些

    众人又狐疑地看向孩子,实在是风知意在大队里一向与世无争,对孩子又尤其和善,根本就像是会无端推孩子下水的人。难道是这顽皮孩子在扯谎

    可那孩子不知是不是被吓得心慌,还是年纪小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得“哇哇哇”地嚎啕大哭,胡搅蛮缠地硬是咬着风知意不放,“就是你推我的就是你推我的”

    风知意微讽地轻嗤,“我推你我为什么推你你是谁我认识你么我为什么碰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去脏了自己的手”

    这话虽然说得不客气,但众人看了看风知意莹白如玉的手,再看看脏兮兮的孩子,哪怕洗干净了估计也挺磕碜的,都深以为然地点头,“是啊陈知青她没事推你干嘛呀她都不认识你。你该不会是自己不小心跑着跌下去,怪人家陈知青吧”

    孩子哪懂这个,慌得嚎啕大哭不止,就是一口咬死是风知意推的他。

    众人见没法问清孩子,就问风知意怎么回事。

    风知意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我站在路边上看挖藕呢,就感觉有人要撞过来了,我就往旁边让了让,然后这孩子就掉了下去。”

    “小宝小宝”话刚落,一个应该是从泥塘里刚爬出来的妇人慌张叫着,一身是泥地跌撞冲过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那孩子见到妇人,“哇”地一声哭得更大声地冲进她怀里,哭着指着风知意告状,“娘她推我她推我下水沟里”

    妇人扭头一看,看到风知意一怔,随即一怒,“陈知青你怎么这么坏心眼呢你这么大的人,居然去害一个孩子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你就不怕你的孩子遭报应生不出来吗你就不怕”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打断了妇人恶毒的诅咒,孟西洲直接一巴掌给她甩得重摔在地,犹若阎王般地死瞪她,“你再敢乱说一句,我就让你的孩子遭报应让你全家遭报应”

    当场气氛一阵死寂,看着突然满身戾气黑暗的孟西洲爆发,众人吓得噤若寒蝉,就连孩子的嚎啕大哭也吓得戛然而止。

    风知意微微上前一步,拉了拉仿佛陷入黑暗深渊里的孟西洲,目光幽凉地盯着那孩子,“对谁敢乱说瞎话,就会遭报应、会烂嘴巴变成哑巴”

    那孩子吓得猛地捂住嘴

    这下众人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顿时小声噫嘘一片。

    被打蒙的妇人回过神来,看众人的眼神嫌弃鄙夷地看向她孩子,转眼看到自己孩子捂嘴害怕的样子,顿时被打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赶紧扯起孩子就想溜走。

    风知意声音淡淡地响起,“这是许二家的人吧你们这找茬上来,是要还我手表吗”

    没错,风知意看到那妇人,才犹稀想起这好像是女主许梨香她娘。这孩子,应该就是四年前出生的她弟弟了。现如今,应该是虚岁五岁。

    妇人神色僵了僵,闷声闷气地无赖道,“那是我闺女欠你的,你找她要去”

    说着,就拉着孩子赶紧走。

    风知意嗤笑了一声,看着他们快步离开的背影,淡淡的嗓音透着一股寒凉,“这么小的孩子,就会栽赃污蔑,这就是你家欠债不还的报应吧,坯子都坏烂了。”

    妇人的背影顿了顿,还是拉着孩子一言不发地走了。

    众人看了看浑身戾气好像很不好惹的孟西洲,有些避讳地赶紧都散了。

    跟风知意有面子情的,讪讪地提醒她大着肚子注意一点这跑来跑去的皮孩子,别被撞着了。不然那么小的孩子,都没处说理去。

    风知意微笑跟他们道谢后,拉了拉还仿佛陷入魔怔、眼眸暗得无光的孟西洲,摸到他没有沾泥的手臂冰凉一片,心中一紧,赶紧关切地安抚,“没事了,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孟西洲眼眸微动,目光定焦在她脸上,这才一点点地褪去浑身的黑暗和戾气,伸出手,想抱她却看到自己满手的泥,只好缩回来,“我去洗洗,送你回去。”

    风知意看他情绪很不对劲,就点头,“好。”

    待两人回到家,坐在院子里的吊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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