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皇帝一行人不断向前, 周围街道上的人群渐渐稀少,前方隐隐能听见些许嘈杂之声,似乎有许多百姓被军士纷纷驱散, 为皇帝他们在前方开道。

    皇帝神色平静, 有种胸有成竹的气度。

    君王不可亲身犯险。

    身为帝王,他怎么可能带着侍卫便随意出宫,且明知要去见的是一只与他之间有血海深仇、且修为不明的妖怪

    从那话本故事开始流传, 到手下暗卫寻找到对方的踪迹,短短不过几日,难保这不是对方故意流出的线索。

    既然如此, 提前清场,排除掉可能的埋伏和其他危险,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

    前方喧嚣声渐渐散去,整条街道都被暗中封锁, 那胆敢以留言引他出手的小妖,已没有一丝退路。

    直到此时,长街已空。

    一方古朴的道观出现在视线尽头。

    天光渗出云层, 渡在道观顶上, 一只灰色雀鸟停在屋檐, 梳理着羽毛。

    清静,自然,出尘。

    黎墨跟随在皇帝身边,东张西望,脸上满是好奇,眸底深处却渐渐多了几分异色。他遥望前方。

    好浓重的妖气

    之前这股气息还隐藏得很好, 但随着皇帝一行人到来, 对方似乎便不再隐藏, 以至于眼前那方道观在此时的黎墨眼中已变了模样,妖气盈空,还夹杂着血气,再无清净出尘之感。

    这里隐藏着一只大妖

    黎墨全盛之时,并不将对方放在眼中,而现在,虽有些忌惮,但他心中第一反应却是狂喜。若能吞噬此妖的妖魄,至少能将他残破的妖魄恢复一半。

    可惜的是,如今的他并非对方的对手。究竟谁吞噬谁还是两说。

    就眼前状况来看,此妖与皇帝是敌非友。那么,就需从皇帝处借力了。

    他稍稍停住脚步,又是迷茫又是好奇地看向皇帝“父皇,前面道观里就是你要见的人吗我、我感觉有些危险。”

    倒是敏锐皇帝意外地看了神色纠结的少女一眼,肃容道“不错。此地确实危险。”他抬手指向道观,口吻中带着几分沉重,“这是一只大妖的藏身地。此妖穷凶极恶,早在多年前便欲对朕下杀手,淑柔公主及驸马因此而死,而今又潜入京淄之地,残忍屠杀道真观四人,罪行累累,惨绝人寰。”

    黎墨“”

    淑柔公主的驸马就是当年的李三元,黎墨来到京城与皇帝合作时,那对夫妻早就死去多年,他从未关注过相关消息,因此也不知皇帝所言是真是假。

    但道真观几具分身的死亡真相,没有人比黎墨更清楚。此时见皇帝张口就将这口黑锅扣在了那不知名的大妖身上,也是暗暗诧异,冒出一头问号。

    倘若是真正的玉华公主,早已信了他的鬼话。于是,黎墨适时微张小嘴,露出十二分的震惊与恐惧。

    “妖、妖魔父皇,这世间真有妖魔还是如此穷凶极恶之妖”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出几声爆响。一道灰色的影子从开路清场的包围圈中蹿出,妖气四溢,朝这个方向而来。

    一道刀光跟随在那影子身后飞出,破空而至的瞬间,寒气森森的刀锋于半空中“噗呲”一声穿透了那灰影

    某种不似人声的凄厉叫声同时响起,那灰影伴着喷洒的鲜血落在地上。

    定睛看去,却是一只足有犬大的老鼠。死亡后,这鼠妖迅速变小,恢复原型。

    “只是一只躲藏在此地修行的小妖,算它倒霉”

    负责排查危险的是一支玉华公主此前没见过的军队,名「禁妖卫」。统领走过去收起刀,又指挥下属继续,看起来对妖物并不陌生,有娴熟的应对技巧。

    不一会儿,随着扫荡,陆续又有几只倒霉的小妖被抓被杀,长街遍洒鲜血,哪怕还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那浓郁的血腥味和刺鼻的妖气仍是让人不适。

    “真、真的有妖”

    “玉华公主”小脸愈发煞白,就这么呆呆看着这一幕幕画面,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她受惊地后退几步,才看向皇帝,颤声道“父皇,我们还是回宫罢。剿灭妖魔这种事,当请那些能人异士来,怎能让父皇以身犯险”

    皇帝微不可察地摇头,神色愈发严肃“此妖凶残、狡诈、卑鄙,于道真观留言,以京中数十万百姓之安危要胁于朕,如若朕不亲自出来,他便要再下杀手,在京中犯下更多血案。朕为天子,怎能安居宫中,坐视百姓受死”

    他掷地有声,充满堂堂皇者气度。

    “玉华公主”立刻倒吸一口凉气,似乎惊惧于那大妖的凶残歹毒,看向皇帝的眼神已充满崇拜、敬佩,与担忧。

    顶着这具皮囊的黎墨虽无动于衷,却明白皇帝在玉华公主面前这般演戏,绝不是为了说多余的废话,必是要利用她,便顺他心意开口,嗓音清甜

    “父皇天子之尊,都愿为百姓以身犯险,女儿身为皇室公主,亦当尽我所能。只可惜我什么都不懂,不知该怎么才能帮上父皇的忙。”

    皇帝慈和一笑,摇头道“哪里用得着你上阵。我天家龙气,自可镇压一切妖邪。玉华你既然来了,又有心诛妖,便已贡献了一份气运。至于其他,朕为天子,岂容区区妖物猖狂”说到此处,他已踏步向前,语气转为凌厉。

    果然,是为了骗玉华公主的气运加持么黎墨毫无意外,连连点头。

    躯壳深处真正的玉华公主却微微一怔,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上次黎墨说过的那句话,尽管后来黎墨声称是疯狂之下胡言乱语,终究在她心中留下了痕迹。

    她有大气运

    某种古怪的猜想在内心深处蠢蠢欲动,几乎就要破壳而出,偏偏却被一层雾一样的薄膜笼罩,让她看不分明。

    就在这时,寂静的长街上,突然听见几声清脆的拍掌声,视线尽头的古朴道观中,突然有一道人影走了出来。

    “好一个颠倒黑白,信口开河,又有如此精湛演技,大夏天子,你这皇帝做的倒是屈才了。我听说人族有那以表演供人取乐的戏班子,那里才是你的好去处啊”这人淡然自道观中走出,一些月白色书生袍,两袖飘飘,笑意讪然。

    这般相貌,不是元六又能是谁

    他看似洒脱,望向皇帝的双眸中却隐藏着冰冷憎恨的火焰,一丝丝杀意如雾般沸腾起来,逐渐弥漫到整条长街。

    “好在你这皇帝还算有些胆气,今日我便要清算一笔十四年的旧账”

    “锵”

    “大胆”

    长刀出鞘之声如此整齐,与喝问声重叠在一起。所谓主辱臣死,他言辞中的侮辱让在场的侍卫们目眦欲裂,冷喝一声,便不约而同拔刀迎上。

    皇帝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他深知越是辩解越显心虚,一副懒得理会妖邪妄言之态,只是沉着脸一挥手。

    “区区妖邪,敢在京中如此放肆,杀”

    顿时,隐藏在暗处的更多人冲了上去。

    冲出去的半途中,一股又一股妖气在这些人体内激荡,在他们身体四周迸发。

    他们的身躯渐渐膨胀,指甲渐渐变长,脆弱的人类手掌渐渐变得如同野兽的爪子,有的人躯体上附上了毛发,有的人额头长出了鳞甲,还有的人眼珠渐渐变得幽绿,转瞬之间,方才还普普通通的人,就变成了半人半妖的形态。

    妖化后的众人似乎理智稍有降低,瞳孔中都染上了疯狂之色,只遵循着妖化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朝元六扑了上去。

    半空之中,妖气与灵气剧烈翻滚,隐约可见种种妖兽虚影从众人身上升起,化作择人而噬的猛虎恶狼,狠狠朝着元六扑咬而下,气势汹汹

    地面在剧烈的力道中碎裂,石块飞溅,宛如突现的龙卷风卷动着尘土,战斗的中心已经成为了一片恐怖的漩涡,牵引着四周的空气。而一只手突然从这漩涡中伸出,分明的指骨轻轻敲击在第一只即将撞向他的半妖头顶。

    宛如迎面撞上了一堵巨大的墙壁,又或是被汹涌的海啸突然冲击,那只半妖就这么被掀飞了出去,并不比弹开一片饼干更困难。他像是从离心机中被甩出来,狠狠撞上了旁边同样扑出来的其他半妖,随后一起飞了出去。

    而那只手动作未停,不知何时已顺了一柄刀,淡淡寒气自刀锋上漫开,他伸手,挥刀,刀光划过一道圆弧。

    前后不超过一炷香,蜂拥而至的一众半妖便宛如下饺子一般朝地面落下,有人身体完好,有人尸首分离,剩下的大部分都被厚厚的冰层封堵,将狰狞,凶狠,恐惧的神色冻结在最后一刻。

    一声声沉重的闷响中,所有的尸体坠落在地,碎裂的冰碴子散了满地,如同玻璃片一般,在天光下闪闪发光。

    直到一双靴子踩在那上面。

    月白色的衣袍被风抚平,依旧是一身文士打扮的元六看上去云淡风轻,脸色却白的过分,他垂在身侧的手带着微不可见的抖动,明显已是强弩之末。

    就在这时,他突然侧身,一只庞大的松鼠虚影从周身一闪而过,那蓬松的大尾巴猛然一扫

    肋骨断裂之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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