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杯子捡了起来。

    冰冷的杯身像是在我的手心缓缓膨胀着,直到精美的雕刻硌得我的皮肤生疼,才猛然惊觉,放松过于紧绷的力道。然后一步步走到里德尔的身边,将杯子重新放回锦盒里。

    转过身的时候,我看见托纳提那双灯泡一样的眼睛带着深刻的恐惧和浓郁的哀求,一瞬不瞬紧盯着我。妖精近乎看不出形状的嘴唇上下颤抖着,随着主人情绪的变化发出牙齿战栗的“嘎哒”声。

    我有些呆滞地对着那副油画一般情绪漫溢的脸细细观赏了一会儿。脑海之中无数念头个念头闪烁着,在那张脸熟悉的五官上流淌而过,随着它们的颤抖而轻轻颤抖着,而后又恢复到空无一物的苍白之中。

    我见过无数濒临死亡的人,亲手杀掉过更多还来不及为自己的命运哀叹的人。他们就像入睡一般合上眼睛,然后整张栩栩如生的脸逐渐呈现出毫无生气的冷硬青灰,渐渐变得宛如石块。

    但自然的造物是永恒的,人类却会腐烂发臭像任何一种被尸体的主人生前轻视过的,只知道进食和繁衍的动物一样,慢慢变成深褐色、肮脏的泥土。那些泥土在承载清风雨露和动物们奔腾不息的蹄爪之前,包裹着的曾经是不朽的灵魂。但它最终却只能向所有人类所鄙夷的自然规则臣服,躺在粪土之中,永远仰望无尽浩瀚的宇宙。

    没有人知道那团生长着野草的污秽中曾有过怎样伟大高尚的智慧,更不会明白那样的智慧曾经如何沉思过宇宙运转的奥秘,又是如何距离万物的究极咫尺之遥。人类即便参透了从地底深处到土星之巅的一切,但面对死亡之结,却也只能留下一具迷茫困惑、等待着消亡的身体。

    它们无可避免地沉浸在死的长夜中。曾和它形影不移的灵魂有着自己的归宿,但赋予智慧生命的身体却什么也不是。

    所以注定会死的、会腐烂的生命什么也不是。

    那么当明知无法避免的终结到来的时候,又为什么要恐惧呢他们终于解脱了不是吗

    灵魂不再被肉体束缚,须要禁锢在温饱之需的俗务中,所以也不会再有地位的高低贵贱。冥界是个有着平静的河流和无垠的水仙花田的地方,那里没有里德尔的威胁,没有和妻子不得已的分别,没有那么多的力所不能及和迫于命运的的无奈。所有的生物按照心之所愿自由地纵横在无尽的荒原之中。他的灵魂会彻底自由的不是吗

    我轻轻合上锦盒,盖住了里面璀璨又黑暗的魂器,避开托纳提的目光。

    “如果你检查完了的话,”我听到自己机械一般干涩木讷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走吧。”

    我没有去看托纳提的反应。我觉得自己是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的,就像我早就洞悉他的命运。

    活在阳光下的生物都惧怕阴影,因为他们不知道黑暗里有什么。与其沉浸在永不停歇的畏惧中,让无从找出根源的祸福牵引着,走向愚昧无知的创造。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坦然去了黑暗中的话,也许会发现自己喜欢那个地方的。毕竟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什么比里德尔身后的阴影更加黑暗痛苦,令人绝望的了。

    我听到了托纳提站起身来时衣料摩挲的沙沙声,妖精没有再说一句话。那种独属于托纳提的规律严谨到有些刻板的脚步声,沿着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渐行渐远。

    所有的声音都仿佛随着慢慢远去的脚步声消失了,不再有脑海里令人抓狂的喧嚣,不再有填满思绪的意味难辨的惆怅,也不再有妖精尖锐难听的揄揶。我的身体空空荡荡,仿佛漂浮在虚空之中,偌大的空虚感让我咬紧牙齿想要尖叫出声。我忍不住隔着长袍的布料,悄悄攥紧了口袋里的古灵阁钥匙,想要从掌心的刺痛中找回一点将我带回地面的力量。

    我应该追上去的,却忍不住一步步往后退去,直到那双被擦得闪闪发亮的皮鞋彻底脱离我的视线。

    我的小腿抵在了一截冰冷锋利的髌骨上,心脏骤然收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但身后的人轻盈迅捷地站了起来。窗外透入的光线立刻被遮挡了,灰蒙蒙的视野里只有刺骨的寒意从我的后背和胳膊上一点点攀升而上。

    “奥尔菲顿,金杯”里德尔在我身后说道,冰冷的鼻息伴随着每一个轻柔的音节极有规律地落在我的脖子上。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想要躲开。里德尔不由分说地拉住我攥住的右手,一点一点掰开紧紧收起的手指,将硌出钥匙痕迹的掌心摆在窗外刺目的光线之下。

    “我可以信任你的不是吗”他说着苍白的手掌轻轻拂过,那些酸痛的伤痕立刻消失了。掌心就像是从没有被刺痛过一样,泛出皮肤晶莹柔软的光泽。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细弱蚊蝇地低声喃喃着,“你的秘密,我还能告诉谁呢”

    没有了钥匙填满麻木的手心,我转而用力捏紧了里德尔冰冷的左手,就仿佛那样我的手心里就不会再只是流淌而过的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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